{叁}
昭帝死後,十五歲的上官皇後自然而然地就成為了皇太後,然而因為她年齡還小,又是霍光家的外孫女,所以娘常常得進宮去,幫著皇太後忙守孝的事情。
隨著我身體的好轉,娘也開始試探性地把我也帶進宮去,她的意思很明顯,作為霍家女兒,跟皇太後有交情總是好的。我也樂於入宮,隻因我的目標,就在那長樂宮的龍椅上。
說來也好笑,雖然說上官倩是當朝皇太後,事實上她的輩分比我還要小,每一次我跟她行禮過後,她總是一臉尷尬地叫我姑媽,然後急急忙忙挽起我的手讓我坐到她身邊。
當然,誰也看得出來,我娘並沒有把這位皇太後放在眼裡,有時候她甚至狠狠地斥責上官倩的辦事失當,也許這就是霍家的權力,有時候,我坐在長樂宮外的亭子裡,開始羨慕霍成君的地位。
早朝剛剛結束,遠遠地就看見病已從長樂宮走出來,霍光讓他當了個小小的議郎,雖然沒有什麼實質的工作,卻仍然要天天早朝。他看見我先是驚訝了一下,旋即又開顏笑了起來。
“皇太後又召見你們了嗎?”
按規定我是不能夠隨意走進的,所以劉病已一路快步走到亭子邊,喘著氣問我。
“就算不是召見,我也能夠隨意進來,不是嗎?”
我望見霍光也從裡走了出來,我走到他身邊,微笑著問他:“爹爹,您辛苦了。”
霍光看起來心情很好,竟然淺笑了一下,看著劉病已的同時輕聲問我:“看來不需要再選了吧?”
我點了點頭,向劉病已做了個“你先走”的手勢,然後轉過身跟霍光說。
“爹爹,女兒這陣子聽見了一個很不好的傳言。”
趁他沒有反應過來,我話鋒一轉。
“我今天啊,經過建章宮的時候,聽見一位曾侍奉過先帝的侍女在跟彆人哭訴,說陛下對她行為不軌,她現在有了孩子。”
我看著霍光的臉先是變白,然後變紅,最後青筋乍現。
“女孩子家胡說什麼,你給我回府。”
雖然話語中沒有半點不妥,但是我知道霍光的不滿,很快能夠找到發泄的地方。
接下來的幾天,宮內腥風血雨,人心惶惶。被捉出來的宮女死活也不肯交代孩子的父親到底是誰,可是種種跡象都把孩子的父親的身份,指向了當今皇帝。
霍光一向就對這個不聽話的皇帝不滿,這次更是勃然大怒,他頻頻在府邸裡發怒,摔破了無數的珍貴瓷器。
病已因為身份的關係,已經不能在霍府居住,可是因為娘的首肯,他仍然能夠偷偷和我見麵,聽他說朝裡是一陣愁雲慘霧,霍光的臉色更是一天比一天難看,其他的官員本來就是看著霍光的心情做人,如今是個個連大氣都不敢多喘。
“對了,接下來半個月我們都不能見麵了。”
這是盛夏七月前夕,劉賀即位第十天,我坐在花園的亭子裡,用鳳仙花染紅的指甲分外鮮豔。
“為什麼,足足半個月都不可以見麵嗎?”
他頓時急了,看起來就讓我覺得好笑。
“娘說,要我去郊外大宅避暑,當然了,這也是因為最近爹的脾氣不好,我留在這裡也容易挨罵。放心吧,我去個十來天就能回來。”
他終於沒有辦法,歎了一口氣,也算是答應了我。
“我會回來的。”我抱住了他,把頭埋進他的懷裡:“我會回來,看著你當上皇帝的。”
那一個下午,病已在對我千叮萬囑後才舍得道彆,這讓我更加理清了我麵前的路。我簡單地收拾了一下包袱,輕盈地上了馬車。
娘握著我的手意味深長地看了我一眼:“現在的形勢比較複雜,你好好在那邊休息,我已經按照你的吩咐沒有把下人帶過去了,你自己要照顧好自己。”
我微笑著鬆開手,轉過去叫馬夫起程,眼看著娘的身影越來越小,我輕笑了一下。
去郊外大宅的人,是霍成君才對。
而我,卻不是霍成君。
{肆}
已是夜深,我把夜行衣脫了下來,理了理頭發,隨手把床上五花大綁的女子鬆了綁,把她身上的衣物都換了下來,然後穿在我身上。
“你到底是什麼人,你可知道,我是當今皇後。”
我連頭都沒有轉過去,細心地把衣飾都穿戴好。
“你……”她被我下了迷藥,如今是半點力氣都沒有了。
我這時才騰出了手,輕輕地用手指拂過她的臉,然後坐在她身邊笑著說。
“我當然知道你是誰。”
她看著我的臉,霎時睜大了眼睛。
“你是他送到霍家的女子。”
其實她跟我並不那麼像,頂多是輪廓和舉動上的相像,可是這足夠讓這府裡的下人誤以為她是我,更何況,我有辦法令她開不了口。
“我剛才,讓你吃下了一些藥。接下來的半個月裡,你都不能夠接觸外人了,我的好皇後。”
“你,你到底想怎麼樣。”
看著她激動卻又無法動彈的樣子其實煞是好玩,我從櫃子裡拿出我自己的衣服,放在她身邊。
“皇後的名字,是宋寧鈺,而你,是霍成君。”我拔下頭上金釵,輕輕在她臉頰上劃了一下:“所以,誰告訴你,你是皇後了。”劃過的地方頓時紅了起來,她想大喊,卻隻是咳嗽了幾下。
“你可知道,我肚子裡的,可是當今皇上的龍種。”她說得驕傲,我頓時停了下來,然後咬著下唇怔了怔。
“那就可惜了,霍家小姐是不會有身孕的。”
“你是什麼意思。”
我重新整理了一下頭發,然後轉過去對她說:“你有時間跟我爭吵,不如好好珍惜你跟肚中胎兒的最後時間吧。”
她像是拚了一口氣喊了出來:“你不可以殺死他,你絕對不可以。”
“如果你乖乖在這裡當霍成君,他自然可以乖乖當你的孩子。”我走過去,俯下身子把手按在她的肚子上:“霍家對付成年人尚且毫不留情,對付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婦孺和一個尚未出生的嬰兒會怎麼做,你不是最清楚嗎?”
我提起裙擺,不再回頭望她,徑直走了出去。
第二天,消息傳來,正在城郊府邸的霍成君因為一時不慎,患上傷寒,除了府裡的小部分下人外,一個人都不許接近她。
我微笑了一下,慵懶地伸了一下腰,看著地下恭敬的宮女把盤子端了過來。
“皇後娘娘吉祥。”
我看著她們畢恭畢敬地把衣服給我穿上,然後再輕輕扶著我走到了炕床上,最後又向我行了一個跪禮,才終於退了出去。
因為還在守孝時期,早膳做得非常樸素,而且皇後也在懷孕時間,食物更是儘可能地清淡,我假裝吃了一兩口,然後把所有東西都掃在了一邊。
“我要吃肉,你們怎麼可以隻給這些豬狗都不吃的東西給我!”
宮女們嚇壞了,紛紛跪在了我的麵前。
“再去拿早膳過來,我要看見的,是人吃的東西。”
一部分宮女和太監都跑了出去,我知道他們是要去找劉賀的,平日溫純的皇後發那麼多的脾氣實屬少見,更何況,在守孝時大魚大肉,也是不符合禮數的。
果不然,就在這件事發生半個時辰之後,皇上就傳令要到來了。
我把窗前紗簾放了下來,坐在床上,看著劉賀從門外就要走來,這是我從那個晚上開始就從來沒有看見過的景象。
他叫下人退了下去,然後低聲說道:“寧鈺,你在發什麼脾氣。還要這樣隔著紗簾不見朕嗎?”
我背對著他,努力抑製自己的情緒:“皇上可知道,寧鈺從小過的是什麼生活?現在我成為了皇後,卻還要忍受比小時候更不堪的環境,難道皇上你就舍得嗎。”
見他不說話,我又接著說道:“再加上寧鈺剛剛懷孕,麵容憔悴,並不適合見皇上。”
“你怎麼突然改口叫我皇上了,你從來不這麼叫。”
我忽地握緊了拳頭,靜謐了良久我才開口說道。
“可是現在你是皇上,不是我的賀哥哥了。”
很多年前,劉賀喝醉酒的時候,曾經握著我的手,喊著我的名字說過:寧鈺,你會原諒賀哥哥嗎?
當時我隻以為是他是喝醉酒的戲言。
他歎了一口氣:“你以後要什麼就跟宮女們說,我會吩咐她們儘量滿足你的。”然後轉過身走了出去,我看著他的背影,苦笑了一下。
劉賀從來沒有那麼寬容對待過一個人,當年但凡我在訓練中做錯一些小事,我都能從他的聲音中聽出不滿的情緒,然而對待霍成君,他卻連斥責都不多半句。
我的眼淚就這麼無聲地,流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