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召:錦離獨白3 長安的貴族小姐,她……(2 / 2)

原來他曾這樣和她交談過。

紙上的父親感性幽默,亦多愁善感,時而撫掌大笑,有時又涕淚沾襟,而她之前一無所知,隻是恨他冷酷殘暴,直到他死,兩人也一直交惡。

錦離抱著幾本冊子,跪坐在地上,哭得比在父親葬禮上還要大聲。

哭哭又笑笑,悲喜交加。

她翻閱自己寫的東西,翻閱父親的批注,淚水依然不斷滾落,心裡猛然一動,她想再回到那裡看看。

她又想起了當年見過的苗族少女。

不知為何,還是想去見她一眼。遠遠見一麵就好。

這世上還有能讓她心神搖曳的人和事,她還能再笑起來。

*

長途跋涉而去,卻得知在她走之後的悲劇,寥寥數句,道儘人生。

在她恨她騙子時,她的日子也並不好過。

在向天墓前相逢,後得知一切,心痛不能自製。

夏暖暖收回情蠱,暴斃在她懷裡。

苗族少女說:“一開始,一開始就不該相遇,你一開始就不該來。你要是一開始就不來,該多好。”

她痛徹心扉。

帶著心愛之人的骨灰回了長安,倘若以前還有幾分對俗世的不甘,現如今心如死灰,像泄了氣的皮球,徹底焉了。

原來我是真的蠢。

原來是我枉作小人。

我並沒有贏。

我也沒有過得很好。

燒毀了心愛的書,包括她的女兒國。

削去了長發,當了尼姑,離家,進了庵堂,自此青燈古佛。

錦戮怒其不爭,指著她罵個不停,最後甩下一句:“丟人現眼的東西!從此我隻當你死了!”

她雙手合十,隻心平氣和叫他:“施主。”

姬羽琪曾對她說“你一開始就該認命”,可一開始認命,她覺得自己也未必會幸福。

裝不來,不願裝。

但暖暖,她心想,暖暖是真的無辜,假如一開始就不去那裡,一開始就不曾相遇……至少暖暖會和青梅竹馬過上幸福快樂簡單的日子。

暖暖不需要知道愛情,不需要知道她原來會愛上女孩子,她不討厭向天,不討厭與他肌膚相親,那便可以。

她曾恨她,她又何嘗不恨?

夏暖暖本可以被丈夫當做掌中珠寶,與他琴瑟和鳴,生兒育女。

她懂向天的恨,假如是她,也無法忍受心愛之人半路被搶走,奪妻之恨,無人能忍。

她曾遺憾自己不是男子、不能去闖廣闊天地,也慶幸自己不是男子,不然是真的害她。

可即便是女子,自己還是害了她。

所有人都在漩渦裡,憑什麼自己就想著要出淤泥?

父親,恨我。

兄長,恨我。

她恨我。

她的丈夫恨我。

就連我自己,也會恨自己。

長安的貴族小姐,她鐘鳴鼎食,衣食無憂,她看上去很好,日子過得,卻並不好。

***

自削發成尼後,錦離每一日在庵堂,為亡者誦經祈福。

錦戮四十六歲那年,站錯了隊,被親手扶持的新皇帝賜了毒酒,抄家,流放,家中上上下下數百人,或斬首,或坐牢,或發配邊疆。

朝堂上的腥風血雨,令人聞風喪膽,新皇帝想斬草除根,帶著幾個兵要來庵堂殺了錦離。

錦離雙手合十,望著眼前這個殺了她親哥的少年君主,隻道:“生亦何歡,死亦何懼。”然後平靜地望著他。

庵堂的住持跪下來,求新皇帝憐憫,讓他不要將世俗的廝殺帶到佛門淨地,說世上早已沒有錦離,隻有佛門弟子“璃空”。

新皇見錦離無懼又悲無怒,冷得仿佛真的空了一樣,才留下她一條性命。

得到赦免後,她不謝恩,也不歡喜,仿佛一切和無關。隻是在孤獨的夜晚裡,會傷感流淚。

之後的日子,她為死去的父親,哥哥,哥哥的孩子們,姬羽琪,姬羽琪的孩子,心愛之人,心愛之人的丈夫……為所有卷入苦海努力掙紮、卻掙紮不出的亡者們,為他們誦經祈福。

每一日為他們誦經祈福,成了她活下去唯一的理由。

世上最殘忍的事,莫過於孤獨終老,卻長命百歲。

身邊所有人都走了,她卻健康活著,活到了一百零一歲,圓寂坐化。

無我相,無人相,無眾生相,無壽者相。

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