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室內窗戶緊閉,光線透不進來,整個房間顯得有些昏暗。
簡易的木床上,薄被依稀勾勒出人體的輪廓。沈薇然半隻腳方踏過門檻,背後忽然一涼。
那人平直地躺在床上一動不動,從被子裡露出的小半截手是沒有血色的冷白,腹部幾乎看不出有呼吸的起伏,臉上還蓋著一塊白布。
盛綾表麵波瀾不驚,實際上心裡已經完全膨脹,眼裡是純然的喜悅。
“看,男的。”
她拉著沈薇然想往床前走,卻發現沈薇然右手扒住門框,並不肯進去。
盛綾一臉疑惑:“怎麼了?這不就是你們一直以來想要看到的嗎?”
“我承認當初這麼逼你,師兄做得確實有點過分……”沈薇然頭皮發麻,聲音顫抖,“但五師姐,人不能……至少不應該……”
可以從對家宗派挖人,但不要去亂葬崗挖人啊!師姐的變態程度,已經更上一層樓了!
“你那是什麼表情?”盛綾獨自上前,一把掀開他臉上的白布,“彆多想,是活的。”
“既是活人,沒事蓋什麼白布?”沈薇然鬆了口氣,無奈扶額。
“徒弟身子弱了些,這不是為了保暖一點。”盛綾一臉莫名其妙。
“……好有道理,是我局限了。”不愧是五師姐,腦子總是能……另辟蹊徑。
當初發現東臨昏倒後,盛綾便將混沌珠送進他體內。混沌珠可掩藏本身的氣息,讓人幻化成想要的族類。
如今躺在床上的東臨自然已經恢複了人形。
少年雪膚烏發,風清神秀,盛綾在他額心一點,他長睫如蝶翼般輕顫兩下,悠悠轉醒,目光茫然地坐起身來。
“如何?此人資質可是幾百年難得一遇。”盛綾驕傲地拍了拍東臨的背。
少年被拍得直接咳出了一口血。
沈薇然:“……”看上去著實有些嬌弱。
“師尊,藥熱來了。”白芷端著藥碗,在門口探頭。
“來得正好,趕緊給你師弟喂下去。”
白芷眼前一亮:“師尊放心,定讓他一滴不剩地喝完!”
沈薇然:“……”不知道的還以為兩個人在投毒。
她再三打量少年。眉目倒是清秀,就是看著弱不禁風,一對杏眼清澈濕潤,感覺是那種被賣了還會幫人數錢的。
師姐練劍時可不懂什麼憐香惜玉,沈薇然甚至有些擔心這樣的小身板,在師姐的悉心教導下能不能熬過三日。
“這資質……”沈薇然用靈力在少年體內探查一周,瞠目結舌,好不容易憋出一句誇讚,“從某種程度來說,確實比較稀有。”
算了,好歹師姐肯收男弟子了,劍閣禮對修為沒有太高的要求,隨她去吧。
擔心東臨聽不懂話外音,熱心的白芷趁著送藥小聲翻譯給他聽:“師叔的意思是,你的資質,幾百年難得一遇、從未見過的差誒。”
東臨:“……”
她端來的藥裡不知放了什麼,苦得發齁,東臨隻是聞一聞便覺得胃裡直犯惡心。
“師弟,良藥苦口,還是喝了罷!”
師尊說他中了毒,她現在好不容易有個師弟,可千萬不能讓他死了!
白芷看著是個軟糯的小姑娘,力氣一點不小,幾乎是把藥給他強灌下去的。
因此,東臨服完藥,麵色不但沒紅潤起來,反而更白了些。
在王庭沒人敢這樣對他!待他恢複,定要給這些修士點顏色看看!
既然劍閣禮不愁了,沈薇然自也告辭。走前,她還是沒忍住問道:“怎麼想到收他的?”
修仙界想要找到一個比他還廢的,怕是不能了。
盛綾和善微笑:“我本來並沒有想收關門弟子,被師兄催的次數多了,也便有了。”
“我托你帶給他的話彆忘了。”
盛綾送沈薇然走,錢昆自然也要跟著回去。
“你叫錢昆是嗎?”眼見少年神色依舊慘淡,盛綾叫住了他,“我有些話,想單獨和你說,可以嗎?”
梨樹下。
少年垂著腦袋,雙腳並攏而立,垂放的雙手握拳緊貼身側,背脊繃得僵直。白色的花瓣飄落在他肩頭,和耳畔傳來的聲音一樣微微清冷,他輕輕一抖。
“師兄曾和我提起,你自小仰慕劍尊?”
錢昆驀然抬頭,臉頰發紅,眼底似驚似喜。
他之前始終有些端著,可一提到劍尊,眼下終於露出幾分少年人特有的可愛窘迫。
盛綾心下覺得有趣,眼中瀉出一絲微不可察的笑意,指尖光芒流轉,手中現出一本紙張微微泛黃的書冊。
“這本心法給你。”
“你若隻是仰慕我師父的劍尊之名,上麵是她親筆手書,這本贈與你,權當留作念想。”
錢昆急得眼睛一紅:“掌門仙尊!我……”
“我還沒說完呢,”女子素來不愛在人前笑,此刻唇角卻罕見地露出清淺笑意,像高嶺之巔,終年的積雪初融,“你若是有心學劍,這本借與你。遇見不懂的,隨時可來劍閣尋我,亦可問劍峰其他長老。等學完了,來這邊換本高階的。”
“你才入宗一年是嗎?聽說你是同期弟子中最刻苦的。我喜歡認真努力的好孩子。”
“羨魚派和旁的門派略有不同。隻要入了本門,不管有沒有那層師徒名分在,吾輩皆是你們師長。在問道解惑時,你們同入室弟子並無任何不同,遇到任何困難儘可向師長求助。這個,你往後便清楚了。”
錢昆動了動唇,想說什麼,卻不知為何嗓音發乾發緊,眼眶也酸澀。
手中的書冊被捏得發燙,等人走遠了,錢昆好半晌終於找回自己的聲音。
“我說的劍尊,是指您啊……”
因為修為高,在遠處目視一切的沈薇然:五師姐對外的形象,真的很具有欺騙性啊……
回到內院。
白芷雙手托著下巴,眼神亮晶晶地盯著東臨。少年坐在床頭,臉色猶疑,目光仍舊有些失焦:“你們不殺我?”
“你若是害人的妖,我許會殺了你。”盛綾一臉疑惑,“可你不過是一隻柔弱不能自理的兔妖,我為什麼要殺你?”
“柔弱?”東臨不知想到什麼,他垂下眸子,長睫在他蒼白的臉上投落一片陰影,遮住眼底晦暗神情,“隻因我柔弱,便不殺了麼。”
尋常修士可不管這些。隻要遇到妖,哪個不是除之而後快?柔弱的妖,不過更加任人宰割罷了。
白芷:“對啊,兔兔那麼柔弱,怎麼舍得殺兔兔呢?”
盛綾下意識附和:“可不,兔兔那麼可愛,當然是要吃麻辣的啦。”
白芷“刷”地看向盛綾,瞪圓了一雙眼睛,滿臉不可置信:“師尊!難道……後廚張叔說的是真的,我的小小白果真是夜半被您吃掉的!!!”
她曾撿到過一隻受傷的野兔,給它起名小小白,誰曾想帶回劍閣的第二天就不見了,傷心了好一陣子。
糟糕。
盛綾:“你且聽我解釋……”
白芷快速冷靜:“好,我聽師尊解釋。”
盛綾一愣:“……”
怎麼不按套路走,還不如說“我不聽我不聽”呢。這樣她還得編。
她飛快變換表情,麵色一肅:“小小白沒有死。”
“從文學的角度來看,它隻是,走出了時間。”盛綾一本正經,“從修仙學的角度來看,它超脫了□□的存在形式,獲得了另一種形態的永生。我們修仙,不正是為了這個目的嗎?”
“小小白,比我們更早地獲得了成功啊!”
話音剛落,白芷肩膀塌下,雙目微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