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宏曄如墮冰窖,骨頭縫都冒著寒氣。
默然良久,又說:“所以讀書......”
蕭水容看不清他的臉,但不影響她直言不諱:“有韓家兩位老叔公在,分家怕是不易,這點你應該比誰都清楚。”
“與其把事情鬨開,逼著你娘還榆哥兒一個公道,最後鬨得人儘皆知,讓韓家名聲變差,讓二房背上忤逆不孝的名聲,被外人戳脊梁骨,還不如借機為榆哥兒爭取來實打實的好處。”
雖說這件事是齊大妮有錯在先,可在這萬事以孝為先的大環境下,一旦他們鬨開,定會背上不敬生母/婆母的惡名。
她自己無所謂,鈴姐兒幾個卻不能。
她娘家那邊就有一戶活生生的例子。
爹娘偏心老大,好東西全往大房扒拉,還差點害死二房的男娃。
老二忍無可忍,和爹娘兄長撕破臉。
最後公道是討回來了,可麻煩也隨之而來。
在老兩口和大房的不斷哭慘下,不少人同情弱者,指責老二一家不孝。
多年後兒女談婚論嫁,卻因為這件事嫁娶困難。
兒子三十歲才討了個寡婦做媳婦,兩個閨女一個嫁了鰥夫,另一個嫁了個病癆鬼。
沒幾年,寡婦跟人跑了,生的孩子還不是自己的種。
鰥夫對大閨女非打即罵,一次被推到桌角,磕到頭不治而亡。
病癆鬼倒是對小閨女多有憐惜,隻可惜是個短命的,成婚三年人就沒了,連個孩子也沒留下。
事情過去十幾年,現在還常有人提起,對十裡八村村民們的影響也始終存在。
但凡疼惜子女的,寧願吃苦受委屈,也不願把事情鬨大。
當然也有事成後名聲未受損的,卻隻寥寥幾個。
世人為“孝道”二字束縛,蕭水容也不例外。
她不想賭那微末的可能性,曉之以情動之以理:“榆哥兒病這一場,我總覺得他像是開竅了,眼神沒有以前那樣木愣愣的。而且我能看出來,他很喜歡讀書。”
當問及想不想讀書時,榆哥兒渾身都透著股蓬勃向上的精氣神兒。
韓宏曄抹了把臉,悶聲道:“是我對不住你們娘兒幾個。”
蕭水容側過身,把手搭在他的手背上:“世俗如此,你又能如何?”
為人父母,行事總要有所顧忌,為著孩子們考慮。
捫心自問,除了婆母嘴毒心壞,公爹高高掛起冷眼旁觀,她在韓家的日子還算舒心。
夫君貼心,孩子乖巧,妯娌間的相處也是和和氣氣。
當然,這個妯娌不是指黃秀蘭。
這次若不是齊大妮把手伸到榆哥兒身上,害他險些丟了性命,蕭水容也不會下定決心。
就如同韓宏曄突然硬氣起來,敢當著韓發齊大妮的麵,跟韓宏慶搶食。
龍有逆鱗,他們的逆鱗就是兒女。
韓宏曄腦子裡很亂,他想不出原因,但也知道蕭水容的決定遠比鬨開了要高明許多。
如果錯失這次機會,讓榆哥兒讀書可不是件容易事。
“這樣也好,榆哥兒去了鎮上,她......她的手也伸不到鎮上去。”
側首看了眼痛苦地抱著腦袋的夫君,蕭水容無聲歎了口氣,拍拍他的手背,安撫道:“我知你的不易,但咱們到底有了兒女,凡事該為小家做打算。”
娘子的輕聲細語在一定程度上撫慰了韓宏曄千瘡百孔的心,他回握住她的手:“阿容,我明白。”
蕭水容知道過猶不及的道理,沒再打擊他:“時候不早了,明日還要乾活,早些睡吧。”
夫妻夜話就此結束。
辛苦一天,兩人都很累了。
所以即使心事重重,也很快睡去了,更沒發覺韓榆一瞬間紊亂的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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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睡得遲,韓榆一覺睡到日上三竿。
不知是心虛還是怎的,這回沒聽見齊大妮在屋外叫喚謾罵。
屋裡屋外很是安靜,唯有誦讀聲清晰入耳。
今日韓鬆換了書,韓榆磕磕絆絆跟讀,倒是沒再頭疼。
午時蕭水容端了碗雞蛋湯進屋,盯著韓榆一滴不剩地喝完,又出去忙活了。
飯後沒過多久,韓鬆的聲音再度響起。
韓榆感歎他讀書可真用功,清清嗓子小聲跟讀,一下午收獲頗豐。
天擦黑,村民們陸續歸家,韓家小院也熱鬨起來。
約摸半個時辰,三個姐姐吃完飯先後進來,同韓榆說笑幾句,講一講今日做了什麼,就去簾子後洗漱了。
韓榆望眼欲穿,等來娘親和苦藥,也不見韓宏曄回來。
他心底隱隱有了猜測,看向燈下縫補襪子的蕭水容:“娘......”
“砰!”
巨響截斷韓榆的話頭,除蕭水容,其餘人不約而同看向門口。
韓蘭芸探出腦袋:“咋回事?”
蕭水容低頭穿針走線:“許是什麼東西倒了,不關咱們的事,趕緊洗腳上炕,彆凍著。”
韓蘭芸應好,縮回去繼續踩水玩。
韓榆緊張地扣手指。
爹能成嗎?
他是渴望讀書,可也不想爹受委屈。
光聽那動靜,就知道雙方起了不小的爭執。
又過去一刻鐘。
開門的“咯吱”聲穿透夜色傳入耳中,幾息後又響起歇斯底裡的哭罵。
炕上四姐弟麵麵相覷,皆聽出那哭聲是齊大妮的。
這時,韓宏曄推門進來,粗糙的大掌摸向韓榆的腦瓜:“明年榆哥兒就可以去私塾了,高不高興?”
韓榆仰頭,對上他發紅的雙眼,耳畔回蕩著昨夜聽到的對話,心口酸脹不已。
韓榆從未被人這般疼愛過,感動之餘也不會說那些撒嬌賣癡的話。
隻壓下眼底的熱意,用上揚的歡快語氣:“高興!爹娘,我會好好讀書的!”
韓宏曄和蕭水容相視一眼,齊齊點頭:“誒,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