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說的很好，但現在好像來不及談什麼天使的問題。

雖然注意事項上說，下午2:00還在展覽館內的話就隻能呆在原地，但事實證明，如果你身邊有一隻瘋子——

規矩是什麼東西，聽不懂呢。

當夜曉走過去憑直覺隨便拉開了一扇展廳門，甚至還笑著很紳士地欠身讓白祈先進的時候，係統深深感覺自己今天真他媽是日了鬼了。

它就應該在展覽館大門口再豎一個牌子——畜生與狗不得入內。

展廳裡意外的很潮濕，水汽把白祈跟夜曉倆個人整個包裹住，帶著一股濃烈而熟悉的刺鼻氣味，又濕又冷，無孔不入，夜曉身上那些差不多乾透了的血又沾上水，泛出陳年拉菲酒一樣靡爛又勾人的猩紅色。內部設計真實而富有藝術感，地板上是黑白拚接的對稱花紋，牆上掛了幾幅抽象派的油畫，牆麵布滿了手繪的幾何圖案，不規則的矩形從牆角一直蔓延到屋頂，有一種幾乎可以說是錯亂的和諧美感。展廳裡擺放著大大小小的展櫃，高度大概到人胸口，上麵的玻璃看起來似乎比較結實，一個成年男性直接跳上去都不一定會碎。一眼望過去，那些展櫃裡大多都是些動物標本，各種各樣的，隻是做工不算精細，看起來假的過頭了。展廳裡沒有窗戶，樣式複古的吊燈燈光異常得昏暗，展廳大部分都處在陰影裡，讓人幾乎看不清什麼東西，莫名有種角落裡有什麼人在看著自己的感覺。

這些標本大概是有些貪婪到去寄生動物的【居民】被拋棄的軀殼，這有點兒惡心。

白祈在展廳裡繞了一圈，停在了吊燈正下方那個最大的展櫃前，低著頭沉默了一會兒，接著若有所思的朝夜晚招了下手。

“什麼事，親愛的？”夜曉一邊問一邊笑眯眯地走過來。這個展櫃有一人多長，但裡麵隻擺了一本合上了的棕色皮革筆記本，放在一張看上去年代久遠的報紙上，本子看上去都有點濕了，邊邊角角也被磨得掉了皮，封麵上的兩行英文卻異常清晰。

那張報紙記錄著展覽館開門的第一天，大片的文字暈染開來糊得看不清，大概是在介紹夏城的特色——一種古法的標本製品，起源於某個於城中代代相傳的傳說，被投資商發現後重操舊業，具體製作方法對外地人一律保密，據說還寄托著人們虔誠的期望，是神的供品。整篇文章辭藻華麗，語言大張旗鼓，白祈大概掃了一眼，轉過身對著展櫃裡的筆記本抬了抬下巴。

“The gods have condemned me to absolute loyalty ，神明叱責我絕對忠誠。”夜曉的笑容從白祈這個角度來看顯得特彆無聊。“雖然可能有點兒失禮，但我還是想問一下，先生，您看不懂英語嗎？”

白祈：……

係統為什麼老搞這些有損他遊戲體驗的花活？！！

神，譴責，忠誠，嘖，老套的宗教劇情。

夜曉歪了歪頭，雙手抱胸側靠在展櫃上，笑得眼睛眯起來，像極了一個乖乖等糖果的壞孩子。白祈的目光轉到夜曉臉上，突然眼皮一抬，右手迅速從口袋裡挑出左輪握在手裡——而對方有點驚訝的一挑眉，笑著抬起食指豎在唇邊，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

幾乎就在一瞬間，夜曉整個人向後一傾，脖頸後仰到極致，同時，一隻滴著水的，被泡到腫脹發白的手擦著他的鼻尖堪堪刺過去，尖銳的指甲割斷了他額前被帶起的一縷碎發，接著猛地紮進展櫃裡，似乎很結實的展櫃玻璃一下子被刺出一個窟窿，鋒利的邊緣在那隻手上劃出七八道傷口，而卻沒有流出來一點血，皮肉向外翻起，都是腫脹的灰白色。下一秒，夜曉直起身笑著很輕的反握住那隻手的手腕，就勢將身一轉，腳下一個滑步，無比自然的向手的主人靠去，在那一瞬間腳尖抵著腳尖。

手的主人：……這是對人格的踐踏，這是侮辱！！！

這個東西是一個巨形的標本，或者說【展覽品】——一個渾身水腫的屍體，膨脹到幾乎三米高，如果不是脊背彎曲，頭頂絕對會撞在中央的吊燈上。因為長時間浸泡在水裡，它的皮膚已經變成了灰白色，套著廉價的白製服，身上布滿了青黑色的屍斑，嘴唇和另一隻手臂已經徹底爛掉了，眼窩裡粘著一對大過頭的塑料假眼，膠水已經不牢了，一對眼珠要掉不掉地掛在臉上。它全身上下都在不停滴著水，帶著一股刺鼻氣味，保持這個姿勢一動不動的，跟一個斷了電的機器一樣站在那裡。

現在，某隻狗畜生就跟這麼個玩意兒靠在一塊兒，胸口隔著不到一寸，右耳的流蘇耳飾被水粘上對方衣領，半彎著腰，姿勢很放鬆，呼吸的速度刻意的拖得很慢，下巴甚至已經擱在了這個【展覽品】的肩膀上。在他右耳不到三厘米的位置，那隻白多黑少的塑料眼球直直地盯著他的眼睛，一滴水滑過發腫的眼皮悄無聲息地落在他胸口上。

……這人……好賤。

就在白祈還在估計要不要過去搭把手的時候，這個畜生不知道哪根經搭錯了，半邊身子罩在【展覽品】的陰影，突然就笑起來。

“Hi？”他彎著眼睛，開玩笑一樣勾住對方的衣領，湊過去在它腐爛了一半的右耳邊用臉頰蹭了一下，行了個標準的貼麵禮。“sorry ，這是你的母語嗎？”

“嘎吱”

瞬間，【展覽品】胸腔一震，生鏽一樣的四肢重新弓起，同時猛得將手從展櫃裡拔了出來，用一種擁抱一樣的姿勢從夜曉背後挖向他的心臟。

嘖，麻煩有點大。

白祈眯起眼睛，一手同時舉起左輪，在發現夜曉的後頸和【展覽品】的頭顱離得極近後罕見的糾結了一下，接著迅速著放下槍，三步上前左手直接握住那隻已經劃開夜曉後背的手，鋒利的指尖瞬間貫穿了他的手心，他卻跟沒有痛覺一樣握著這隻手向後一扯，手腕發力向反方向猛得折下去。

“哢”

那隻手臂以一種不可思議的角度斷成三截，骨骼從中間裂開，在皮膚的包裹下向前幾乎呈直角彎折。一時間的拉力讓【展覽品】不受控製的向前撲倒，他沒有任何停頓，側身拉開一步，抓著這隻斷裂的手臂借力一甩，周身住後旋轉一半，在腳尖離地的那一刹那迅速鬆手，巨大的慣性將他帶得有一時間的不穩，而這時——

“轟”

這隻兩百多斤重的【展覽品】硬生生的被砸在了牆上，在掉落在地的時候又發出一聲巨響。

怪物：……

整個展廳顫抖了一下，白祈站在原地，沒再聽見聲音。反正埋伏已經踩了一次，現在短時間內不會出狀況了。他放鬆了手臂和肩膀，接著轉過頭，目光落在那個悠然自得的整理著袖子的罪魁禍首身上。

……

不管怎麼樣，對於一個人類玩家，他現在的心理和生理狀況應該都受影響了。

所以——

“如果你想，現在可以休息。”白祈在他身上的水漬上掃了一眼，移開目光，轉過身準備去拿展櫃裡的筆記本。“感謝你的行為對推進主線任務的作用，其他的我來處理，不用擔心。”

“哇，先生這麼好心啊。”夜曉笑著走到他身邊，一隻手勾起他的指尖。他手上是之前自己打傷的三個彈孔，還有怪物弄傷的痕跡，血很快滴在夜曉手上，順著弧度淌進袖管裡。“這些【展覽品】在陰影很難看出來，小家夥隻對聲音有反應，說起來還挺難辦的——其實當時我也不確定，想驗證一下，順手逗一逗這個小家夥，抱歉給您添麻煩了。”

……

“嗯，我現在應該說什麼？謝謝您？”夜曉把他的手背貼近嘴唇，眼睛彎起來。

“從語境上來看，好像確實是。”白祈抬起槍口，在對方的目光中繞到背後，很自然的碾在脊椎上，帶著無法忽略的鈍痛。他垂著眼睛看向對方，語氣不相符的顯得很溫和。“你不想這麼說？”

“這麼容易看出來了啊。”夜曉笑了一下，唇角碰了碰他的指尖。“人在愧疚的時候果然很容易戳穿。”

……

他，愧疚？

理論上來說，一個人被他人所救，還讓救助人受了傷，的確應該感到愧疚……但是他，愧疚？？？

“你因為這個感到心情低落？”白祈歪過頭看他，有些意外的反問。“這和我對你的第一印象似乎不太相符。”

“是嗎？”他裝作失望地看著白祈，表情特彆受傷。“先生這麼想，我會很難過的。”

“……我對你沒有任何負麵想法。”白祈很自然的把手從對方的唇邊拿開，指尖順帶磨擦了一下他的側臉。“如果讓你產生誤解，我很抱歉。”

“您就嘴上說一下？”他曲起食指很輕地搭著白祈的發帶，無名指順著針腳劃到尾端。“我是真的很傷心啊，親愛的，您也不至於說一句就過去了吧。”

“所以你的想法是什麼？”白祈側過身，發帶從夜曉手中滑落，不輕不重的刮了一下肩膀，指腹從他的臉頰劃到下巴，很輕的點著。“我很好奇，很想聽。”

“我先問一下。”他笑著放下手。“我要什麼先生都給嗎？”

“基本上。”白祈少見的很有耐心，語氣商量一樣的溫和。“先提出來，我應該不會拒絕你。”

“這樣的話——”夜曉裝作若有所思地歪著頭。

“先生吻吻我吧。”他開玩笑的說。

他的笑聲很輕，在展廳裡形成回響。白祈頓了一下，好像在思考這個提議的可行性，目光上移，落在他臉上。那雙麵具下的眼睛讓人想到爬行動物，優雅的，緩慢的，從容不迫的，好像能看見玫瑰的細枝在展開。

“哪兒？”白祈簡短的反問，手指從他的下頜上抽開。

“手，嘴唇，臉頰，哪兒都可以。”他好像是鬨著玩兒一樣，二話不說拽掉手套，笑著把左手的手背遞到白祈麵前，曲起的手指碰到了衣領。“先生要試試嗎？”他問。

然後他就沉默了。

白祈把槍放下，接著握著他的手腕，把半隻手貼在臉頰上，側過臉吻了一下。“這樣行嗎。”他問。

夜曉：……玩笑開大了。

不過——

“當然，沒問題。”他好像突然理解了青蛙變成王子的真諦，笑著在對方的指尖回吻。“先生乾什麼都行。”

萬事大吉。

於是白祈把他的手鬆開，轉頭回歸正題，走到碎掉的展櫃前，從一片玻璃渣裡挑出那本日記本。

本子毫無新意的薄得嚇人 ，大部分內容都被人用手特彆潦草地直接撕掉了。不過好消息是，雖然本子封麵上寫了一句英文，裡麵的內容還都是漢字的，寫的很好看：

【2019年4月1日 星期日 睛

我，一個要錢沒錢要顏沒顏要素質沒素質的新時代國家不保護廢物，就業於某某集團，就是頂頭老板動不動隨地發瘋的那家私人企業，工資低的一批，母胎單身，美國作習，生活依托答辯，結果就這麼——喜歡上了新來的那個同事，還TM是個男的。

啊啊啊啊一個男的啊，男的！！！男的！！！(逐漸發瘋）（陰暗爬行）（試圖撞牆）】

同性感情？白祈挑了下眉毛。是背景，伏筆，還是什麼主人公簡介？雖然題材很新穎，但銜接的太突兀，好像沒法挽救這次的係統設計了。

係統：……

【2019年6月2日 星期一 睛

《關於我的暗戀對象看我一眼我臉紅一個下午這件事》

《關於我把這事兒告訴我媽她給了我一個大逼鬥子這件事》

《關於我七大姑八大姨跟著我媽圍著我噴唾沫星子這件事》

社……畜……不……配……擁……有……愛……情……（渾身顫抖）（無能狂怒）】

【2019年6月3日 星期二 睛

M的這天熱死個人。

經過一個晚上的自我反思，我發現我可能是喜歡我同事的單純。

他真的超級單純超級天真超級可愛的好不好，被領導畫大餅的時候兩隻眼睛會冒星星的那種，完全就是一個高學曆的小笨蛋。

話說他好歹也是個研究生唉，我一個本科畢業他應該也看不上吧。】

【2019年6月4日 星期三 睛

他今天跟我說話了啊啊啊！！！！！

完了要心動了，罰自己看二十遍王寶釧挖野菜（所以這東西男的看有用嗎？）】

【2019年6月5日 星期四 睛

好了經我實驗證實，挖野菜對男的沒用。】

【2019年6月6日 星期五 睛

他今天看到我的時候臉紅了，耳朵尖都是粉的，啊啊啊啊可愛死了，頭上好癢要長戀愛腦了。】

……

所以，這是一份員工的戀愛日記？

到底是什麼心態的設計者才會把這種東西放在一家展覽館的展廳裡，想讓優秀員工召告天下？？？什麼消息不能包含在文化宣傳，展館簡介和車間模型裡，吃錯藥了才會設計出這個。它有什麼意義，增加遊戲趣味性讓玩家苦中作樂嗎？？？

……沒事，接著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