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氣安靜了一瞬,然後——
“哈。”
“那我很好奇啊。”夜曉突然探身湊近他,投下的陰影把他籠罩,帶著笑的聲音一字一頓,尾調比最高濃度的酒精還要輕柔。
“分工明確的喬先生,應該和盟友不在一個房間吧。”
“那兩個人為什麼同時進到了這個餐廳裡呢?”
對這個人蒙混過關是他這輩子最大的錯誤。
“有人試圖控製進展的時候,比較熟練的玩家會站隊,把性命交給上帝可不是值得推薦的做風,既然你沒來攤牌,那就有彆的打算。”
“你不信任承諾能讓你離開的玩家,決定單獨用破壞道具的方法通關,順手擺脫潛在的危險。但你很謹慎,明確知道自身的身體素質不足以支撐失敗的後果,所以找到相同心理的盟友合作——上午你第一次是進了次臥,大概十五分鐘左右出來,沒有觸發遊戲,接著就進入了那兩位玩家所在的房間,希望達成協議,讓兩位更善於應對副本怪物的玩家在失誤時對你進行保護,而勸說的籌碼——”
他又笑了一下,帶出一點氣音,落在對方緊繃的皮膚上。
“就是你在次臥中找到的鈴鐺。”
“但對方對自己的硬性實力更加自信,沒有充足的理由加入一個可見風險過高的計劃,所以你需要一個契機,讓對方知道,與你合作比與我們合談更為安全——一位資深玩家的保護對你就綽綽有餘,而且相比具有長期信任關係二人組合,個體的選擇更不易動搖,所以你決定用最親信的隊友的死證明合談的危險——對方的狀態極不穩定,做風強硬不受控製。”
“那位張先生收到的【詛咒】裡,也有你的一份功勞吧,算得真好,你很聰明,喬先生。”
“你的目標達成了,合作成立,你們害怕夜長夢多,應該會立即實行計劃,所以你們會在確認我們離開後同時出現,那對鈴鐺正要在這個房間裡被剪斷,而為了防止因對方因實力不對等而毀約,它現在就在你身上。”
他的表情很溫柔,眼睛垂下來,聲音催眠,像一個幽靈。
“我需要它,喬先生,我會幫你布置好一切,你想做又做不了的,都交給我。”
……
“恕我直言,夜先生。”
喬和望著眼前人跨出櫃子的背影,目光在他手指間繞著的鈴鐺上停頓一下,語氣淡然。“難怪你套路npc都那麼熟練,真是個根深蒂固的騙子。”但自己傻的可以,醒悟得太晚了。
“我完全沒必要把東西交給你。”他自顧自地說道,一手撐地站起來。“即便被你看穿了全部計劃,武力又遠低於你,但隻要鈴鐺在我手上,你也不敢把我怎麼樣。這種絲帶很脆,你又手無寸鐵,殺人的速度不會比我扯斷絲帶快,隻要到時候我拖住你哪怕一秒,我們兩個最差也是同歸於儘,你想從我手裡把東西拿走,肯定就不希望這個結果,如果我選擇僵持,你根本就沒有絲毫辦法。”
“嗯,這麼說也沒錯。”對方轉過身衝他笑,麵具在一片黑色裡反著光。
“可喬先生,前提是你不會這麼選的,你太謹慎了,把什麼都看得很清。”他托著下巴,聲音傳來回聲。“要是你真想同歸於儘,一開始就不會去找鈴鐺了。”
……他說的很對。喬和在心裡默默讚同。沒想到自己那麼容易被人看透。
“但這東西對你們沒有多大意義吧。”他若有所思地指出。“按你們的設想,是打算打出常規通關,現在隻是在減少所有隱藏風險,比如搶走這個鈴鐺,有時機又順手殺了一個對立麵的張斌,還有……陳虎。”他抬起頭,目光平靜。“他的情緒太不穩定了,強壯又魯莽,不知道會乾出什麼事來,一開始就被你解決了。”
“費這麼大勁,隻是為了一個常規通關?”
“都是玩遊戲了,當然要按自己喜歡的來啊。”夜曉笑了一下,低頭擺弄著手套,心不在焉的聳了聳肩膀。“就是一時興起。但是糾正一下,我通常不會隻因為潛在風險就去攻擊玩家,那不符合我受到的禮儀教育。”
“那位陳先生是真讓我有點兒生氣了,太衝動才下得去手。”他笑眯眯的晃了晃手裡的鈴鐺,叮鈴叮鈴的聲音在漆黑的走廊中回蕩。“至於鈴鐺,我們可是幫那個小家夥拿的。”
小家夥?喬和挑了下眉毛,沒追問,然後突然——
“轟,轟,轟——”
那陣腳步聲陰魂不散,巨響震在那一瞬間貫穿雙耳,震得天花板都在顫抖。
【Where ——】
又來了。
喬和幾乎是在話音落地的同時翻進櫃子,櫃門被他猛地一拉,順著慣性“嘭”地在他背後合上。他下意識地側過頭,身邊卻空無一物,心下一驚,立即轉身。閃爍的紅色燈光已經覆蓋到走廊這頭,從那一指寬的門縫裡,他看見夜曉的站在原地衝他笑,雙手插進口袋裡,紅光在下一次出現時越發刺眼。
“放鬆。”那人緩慢的比了個口形,目光不動聲色的從他身上轉開,在強烈的曝光下看不清表情。
櫃子開始震動,然後他就看著一塊反著紅光的銀色從櫃子前不急不緩的移過,聲音越來越遠。
夜曉身上的紅光移開。主怪物無視了他,而他好像並不意外。
為什麼?
他的位置對主怪物來說從遠處就能一眼看到,但它卻視若不見,連一點反應都沒有。
為什麼?
他這一路都在被追趕,時間問題加上昏暗的環境幾乎杜絕了得到線索的可能,現在卻這麼自信的驗證自己的猜想。
為什麼?
突然,什麼東西從門縫中一閃而過,對麵的人影消失了,喬和隻看見一道白光,然後——
“嘭。”
槍聲幾乎就在他麵前炸開,幾塊金屬四濺開來,叮叮當當的砸在牆上,喬和還沒來得及反應,耳邊猛得爆發出一陣雜亂無章的混響,他下意識地後退,再抬頭,一個金屬的人形擦著櫃門被甩在地上,劇烈的摩擦生甚至讓他有一瞬間的耳鳴。
“我以為你至少會安靜幾分鐘,結果一會兒也等不了。”
白祈從一地的斷肢中回過頭,紮起來的白色長發和那些手臂反著同樣的光。他低頭整理了一下衣領,玫瑰色的眼睛都像透明。“我要是來不及,你想怎麼辦,嗯?”
“沒有啊,我真的在乾正事的。”夜曉笑著靠在牆上,手裡晃著白祈剛扔過來的左輪。“先生不至於把我扔在這吧。”
“我有時候也很希望這樣。”白祈的目光落到另一邊的櫃子上,在門縫中與喬和有那麼一秒的對視。
“都弄好了?”白祈挑了下眉。“我以為很難溝通來著,速度這麼快。”
他聳了聳肩膀,笑起來。 “先生這麼吩咐了,我當然照辦。”
“那差不多就結束了。”白祈看著他,指尖點著下頜。“先等一會兒,安靜一點兒,還有——”
他頓了一下,垂下眼睛,目光落在對方麵具後的眼睛上。“我突然發現,你眼睛的顏色很漂亮。”
“出於對隊友的關心和欣賞,勞駕,小心彆劃傷了,否則某個有藝術鑒賞能力的npc 可能會把它們吃掉。”
南也艱難的半眯起眼睛,後背緊貼牆麵一動不動,一側紅光隨著巨大的腳步聲一次次加重閃爍。
他側著頭,目光死死釘在那個逐漸靠近的錫皮巨人臉上,心跳快得幾乎讓胸口感到了壓迫的疼痛。他終於看到那家夥的樣子了,玩具士兵的等比例放大款,背後一把背著帶刺刀的老式軍槍,誇張的黑色綿帽摩擦著天花板。它隻有一條腿,走路隻能一步一步向前跳,沉重的身體跟著略微搖晃,所以腳步聲才會有那麼強的震感。在它身後,幾個錫兵排成隊大踏步向前。它們的驅乾都完整,但隻有主怪物一半高度,而且動作僵硬,可以看出是排得很整齊的隊形,但因為人數不夠顯得零零總總。
——一開始的槍聲,就是【牧師】在動手減少他們的人數。
這根本不是什麼捉迷藏,是【一二三,木頭人】,那些櫃子就是玩家的【安全區】,他在摸到頂部那個木偶形狀的塗鴉刻痕時就想通了。
【主角】渴望有人陪自己玩遊戲,所以想像出了這個場景,基礎是《小錫兵的故事》——他在客廳翻到的四本書裡就有這個童話,很幸運的事,他正好看過。劇情是獨腿錫兵與玩具舞女兩情相悅,卻被人拆散,最終在壁爐中相擁融化,沒法在一起的悲劇愛情被一個孩子當作了捉迷藏,錫兵帶領著隊伍不停尋找愛人——所以玩家要做的本質上並不是藏起來,他們是參與來玩遊戲的【主角】,不象征被尋找的舞女。隻要玩家沒有動作,尋愛心切的錫兵就不屑於過多理睬。
按照遊戲規則,主怪物紅光就是預告,類似於【轉身】,玩家在錫兵來臨之前可以自由活動,在紅光出現時,他們必須進入【安全區】,或者一動不動,直到錫兵離開——反之,後麵的錫兵同伴就會追逐和攻擊玩家,直到他們進入櫃子,或者被殺死,不能打擾處於悲傷和執著中的錫兵。
如何贏得【一二三,木頭人】的勝利?
在不被發現的情況下,抓住那個監視者。
——如果他的思路沒有問題的話……
一步
兩步
三步
他幾乎站不穩,指尖緊緊扒著牆麵。在那兩束刺眼的紅光從他身上移開的,與第一排錫兵半人之隔的那一秒,他猛地向前一衝,半個身子瞬間插進主怪物和其他錫兵之中,在它們反應過來之前右手借勢一把拍在主怪物背上。
“嘭”
“抓到你了。”金屬的材質發出一聲巨響,拍得他手心生疼,開口時聲音都不像自己的。“遊戲結束,滾吧,你的小舞女在那些櫃子裡,讓我走,然後你進去找她。”
——下一部分,滿足主怪物的情緒需求,也就是讓它找到它的舞女。
可以存放舞女玩具,錫兵又無法尋找的地方,就是那些櫃子——而它們的作用是保護玩家,玩家離開之後,錫兵自然就可以進入了。
【叮咚,錫兵非常感謝玩家們的指引,決定送他們離開】
無光環境裡呆久了,突如其來的燈光刺得南也閉上了眼睛,下意識地向前一撐。
他摸到了客廳的門把手,愣了一下,接著長舒一口氣。
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