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妹早點學會保護公子吧,”女醫道,“不然平荻天天公子長、公子短,都不理我。”
“遵旨!妹妹一定早日接過平荻的重擔!”
“真乖。”女醫揉了揉她的頭,忽又問,“你知道我是誰嗎?”
齊蔚腦袋上那隻手似乎隨時準備發力,她戰戰兢兢道:“不是將來的平嫂嫂嗎?”
“沒錯。”女醫道,“不過我也姓韓哦。”她晃了晃手上的針。
齊蔚差點兩眼一閉,去找她娘,張以舟怎麼這麼記仇啊?
“今天我說公子的話,你不會告訴他吧?”韓江月問。
“今天我們說張公子了嗎?”
“真乖。”韓江月真是喜歡這個弱女子的識相。
齊蔚小心翼翼問:“姐姐,我身上……”
“放心,我不會告訴彆人的。”韓江月道,她手上忽然散發出一股芍藥的香,齊蔚打了個哈氣,乖乖趴下了。
齊蔚再醒來,太陽已經斜照到床頭。她一個鯉魚打挺,翻身起床,才發覺身上幾乎都不疼了,隻有幾片青痕還提醒著自己受過傷。
張伯跟早上一樣,帶著十幾號人上午飯。齊蔚身體好了,胃口更好,沒落下一粒米。
吃過飯,齊蔚去了趟太府寺。雍梁大開商貿後,對商人限製少,但為了便於官府管控,要求每個商鋪都必須在太府寺登記,拿到開業證才能開門,哪怕是沿街賣糖都要先登記。太府寺還時不時遣人去商鋪轉悠,揪一揪坑蒙拐騙之徒。
齊蔚在南都、泉寧都有鋪子,算是資質不錯,在太府寺沒受多少阻攔,今天正式拿開業證。她把那張紙對著太陽舉起,看見光照著“崎嵐”兩個字,仿佛看到了黃燦燦的金子。
回張府的時候,恰逢日落熔金,金色的陽光鋪滿張家府邸。
夜晚看不清的景色,此刻皆展露在眼前。
鯉魚從荷塘躍起,蝴蝶繞柱紛飛。春季芙蓉未開,但雲鼎山上的桃花被風吹拂,粉色的花瓣落在荷塘裡,撩撥起一陣陣漣漪。張府引附近西池湖的水入宅,活水繞著府邸蜿蜒數百丈,不同的廳堂下挖的溝渠不同,故而有的地方叮咚不絕,有的地方則是靜水深流。
窗間雕花繁複,透過鏤空,直見青銅鈴鐺掛在高琢的簷牙下。張伯說有些鈴鐺比他還年長數倍,是老祖宗親手掛的。廊腰縵回,走過一折就是不一樣的景色。以齊蔚從話本裡學來的零星典故,她都能看出每個景色各有寓意,或敬風流人物,或誡子孫後代。這宅子,不是光有錢就建得起來的。
宅子裡還有馬場,十幾匹寶馬有專人養著,齊蔚經過的時候,忍不住拿自家拉貨的馬和它們比較比較。然後某一匹黑馬“哼哧”一聲,衝她甩了尾巴。
西南角有一座高樓,看起來是整座府邸裡修建時間最短的樓閣。
張伯笑說這是藏書閣,公子十年前所建,是同小姐打賭打贏了,賣了小姐名下的三個鋪麵加五個莊子換來的。
轉悠著,轉到張家祠堂外麵了。張伯順道去看看燭火,齊蔚一個外人,不好進去,就在外間等著。外間掛了許多張家人的畫像,嵌在牆上的石碑記著生平。
張家往上能追溯到明徽王朝時期,祖輩經商,張記玉石鋪開得到處都是。後來中原逐鹿,某一個先祖輔佐雍梁開國,有從龍之功,做了雍梁第一任丞相。再後來張家一直是朝中砥柱。
張以舟的父親張承的確是那位南都百姓敬仰的“張大人”,去世後在南都火化,骨灰也灑在南都,張家祖墳裡隻有張大人的衣冠塚。
張以舟母親沒幾年就因病隨張大人而去,留下張以舟和他兄長與姐姐。那位兄長果然是齊蔚猜的人——是為雍梁收複三川四城,打出雍梁國威的昭恒大將軍。
大將軍名張以渡,一生為國儘忠,愛民如子,卻在嘉成二十五年的雲門戰役裡馬革裹屍。五國和夏疆傳唱的戲曲裡都有大將軍的影子,雍梁為大將軍寫的傳奇更是數不勝數。柳臨風的《將軍意》,便是其中流傳最廣的一本。所以齊蔚在知道張以舟名字後,就猜測他們之間有聯係。
張以舟的姐姐張絮絮也非凡俗,她自小便喜鑽研商業,會算天下財銀流通,17歲入朝成為雍梁第一位女官,官至戶部尚書。
嘉成二十年,上北國用大宛一帶的馬匹、巧物從黑市大量換走雍梁的白銀,雍梁內某些貪官汙吏又鍛造私銀,將其放印子給平頭百姓。內憂外患導致雍梁國力日衰,百姓被印子錢逼得家破人亡。國主朱羨瑜從溫柔鄉裡驚起,問計朝堂。
人人推諉之際,“靠著張家蔭萌”在戶部“過家家”的首位女郎中張絮絮站了出來,拿著國主特賜的金令重整錢監,製定新的銀錢國策。甚至冒險向魏遠國借國債,再由國庫出資低利放債給百姓,驅逐民間印子錢。一係列大刀闊斧的動作,才讓雍梁從銀錢的困境裡脫身。
齊蔚那時尚小,但依然對這事有印象。因為齊家也被影響了,齊魯打拚來的家底被人一點點搬空,齊乾騙齊蔚說這是在玩捉迷藏,大人把東西都藏起來,等著齊蔚去找。後來官府的扶助讓齊家不僅熬過去了,還借風展翅,一舉成為一大富戶。
齊蔚拉著齊乾找回了他們家那些“藏起來”的東西,順便把許多垂涎已久的好東西,都說成是自己家的。齊乾一掂手裡的銀鈿子,轉頭就給買了。
天下事務,凡和錢有關,就都是生意,所以齊蔚對張絮絮的事情十分有興趣,看得津津有味,隻是越看越有股熟悉的感覺冒出。
半響,齊蔚一拍大腿,道:“居然是‘女才人’!”柳臨風寫過一本《翠微》,講的便是一個為國掌銀的女才人,齊蔚翻來覆去看了好幾遍,從中學到不少生意經,沒想到柳臨風是照著張絮絮寫的。原來柳臨風的書真如傳言那樣,取材自雍梁的達官貴族。
再往後看,齊蔚看到石碑上刻著“嘉成二十三年,罹難”。
對啊,刻在這裡的人,都已經去世了。
難怪這麼大的宅子,除了家仆和護衛,就隻有張以舟。張家本家,隻剩他一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