貳拾捌 不識好歹(2 / 2)

登庸計·上卷 叁緘 4934 字 9個月前

“張以舟!你不識好歹!”八公主漲紅了臉,憤然起身,像匹小馬一樣衝下去,想揪著張以舟說你必須娶本公主。

八公主一頭撞進某人懷裡,緊接著被鎖了胳膊,捏著肩膀站直。

朱廷和手上用了力道,將翡玉捏疼了,但這個無法無天的小公主卻咬著牙不敢反抗。朱廷和作為兄長,從來都是板著臉的,他原本就隨父王生了一張橫眉的凶臉,平時還不苟言笑。小時候犯了錯,教書的老師父總讓朱廷和打她手板,朱廷和從來不聽她哭饒,打多少、打多重,半點也不會少。哪怕父王因此責罵了他,他下次還是這麼打。

朱廷和道:“父王,翡玉的婚事是十一年前,王祖母同靖平姑姑定的。高懷熹此次來使,目的之一便是履行婚約。兒臣以為,兩國親上加親是好事。”

朱羨瑜看著被寵壞了的女兒,有些頭疼,“玉兒,王祖母是疼你的。”

翡玉聽這話,眼圈頓時紅了,“我不嫁!王祖母定了又怎麼樣?高懷熹二十年前不是還和岐南國指腹為婚了嗎?他怎麼不找岐南要新娘子去!”

此話一出,大殿裡忽然安靜下來。

朱羨瑜臉上的溫情一掃而空,他峻聲道:“你是雍梁的公主,不是大街上的潑婦,無理取鬨也要有個頭。若是嫌這公主的位置太安逸了,有的是人替你。”

翡玉這輩子沒見過朱羨瑜給她使臉色,她不知道宮裡那些下人說的話哪裡不對,不知道父王為什麼說她是公主,又隻是坐這個位置。

她嚇得大哭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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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張以舟在書房處理公務,張伯進來道:“公子,景老先生來了。”

張以舟合上折子,道:“這就去。”

張伯遲疑了一下,“公子,景老先生似乎正在氣頭上,要不公子以公務繁忙為由,改日再見?”

“躲不過的,”張以舟起身前往廳堂。

“老師,學生來晚了。”張以舟邁過門檻,一個重物猛然向他砸了過來,不偏不倚地打在額角——是一塊泛著香的徽墨。這墨不稀奇,但,同景鬆收藏的一套文房四寶是一體的。隻差這塊墨,就齊了。張以舟剛作為壽禮送給景鬆。

廳裡的侍女尖叫起來,護衛瞬間圍在張以舟身邊。

“張丞相何時晚過?”景鬆麵色陰寒,“昨日才見過鄭佰,今日便將鄭氏一族全部緝拿,動作可謂神速。”

張以舟揮手讓人撤下去,道:“老師,鄭勳通敵之罪,證據確鑿,按律當誅九族。如今隻是削籍,已然是國主開恩。”

“鄭勳已經受了那樣的極刑,還不夠嗎?還不夠嗎……”景鬆說不下去了,他胡須顫動,羞於啟齒。在藏書閣撞見的那一幕,是他這個讀了一輩子聖賢書的老師,最大的噩夢。而噩夢的締造者,竟是他一手教出來的好學生。

“老師,您勸鄭家斷一子而保全族,鄭家可聽了?”張以舟直視著景鬆,“若他們不再插手,我何必再挑起此事?”

“半年前,鄭佰已聽勸,不保鄭勳,配合你調查。可你查了個底,卻遲遲不給鄭勳下判書,你是在等鄭家再起救人的心思。”張以舟的額頭被砸流了血,那血緩慢向著眼睫而去。

景鬆仿佛看見鮮紅淌進了張以舟漆黑的眼眸裡,紅與黑交織、相融,生出讓人不適的異樣。他終於明白,案發初始,張以舟請他穩住鄭家,是給自己查案的時間,也是特意埋下的一步棋。“你從未想過要放過鄭家,更是想把鄭家的火引到政敵身上。”

曲園一案裡,豆蔻少女被那幾個高官折磨到失去人形,查案的官員看了,都被嚇得夜不能寐。就連懷王也為此震怒,和永昶王一同發了明令,要求徹查此事。當時朝廷裡無人敢沾染此案。

可結案之後呢?時間是抹平恐懼的利器,總有人會在此案上動心思。柳仙乘和鄭佰來往頗多,時常一起為青年學生開講壇。若是柳仙乘被形勢所迫,他會不會有所動作?

景鬆雖不入仕,但到底是張以舟的老師,他能猜到這些,是張以舟預料得到的。

張以舟問:“老師,若鄭家不再過問,我可以當是上天要放過他們。可如今是他們敲響登聞鼓!何況鄭家當真無辜嗎?鄭勳將這些良家女兒囚禁在鄭家宅邸,她們會哭會鬨,可為何無人報案?鄭勳一個從六品通直郎,卻能與高官混跡,所憑資格從何而來?若鄭家人不默許,鄭勳怎犯得出如此大案?老師,自欺者人欺之。您比我清楚,所謂的清流世家裡,有多少蛀蟲在粉飾太平。”

“柳仙乘呢?他一生為民,兩袖清風,也是蛀蟲嗎?”景鬆質問,“你就這般容不得人?容不得胡玉明、趙巡那些鞠躬儘瘁的老臣?”

“太傅德才兼備,是士林典範,為天下學子景仰。老師也曾帶我聆聽教誨。”張以舟微垂眼簾,“可以太傅為首的眾多老臣固步自封,容不得新政。”

“容不得新政?去宵禁、重商賈、整吏治、歸民田,哪一樣沒做成?你分明是被權力熏了眼!借新政排除異己!”

“老師,您說的這些人,哪個支持新政?”張以舟不自覺握緊了袖中的玉石,“胡玉明為阻撓新政,收買永昶王家奴,意欲殺之;趙巡貪戀軍權,以糧草不足為名,拒不出兵,讓駱羌領二百步兵獨戰海寇;還有那些被侵占良田,卻依然要交一等田稅的百姓,是誰讓他們求告無門?”

“你……他們……”景鬆看到胡玉明在貶謫路上鬱鬱而終,看到趙巡被強製歸鄉,卻不知還有這些隱情。這是張以舟留給老臣最後的體麵。

張以舟上前一步,目光灼灼地看著景鬆,“以舟不曾辜負老師所教。”

景鬆聞到他身上的血腥味,曾經在藏書閣看見的行刑場麵再次從血汙中冒出。他所知的、所見的和所信的,在血色中相互撞擊、爆炸。景鬆後退,捂著心口劇烈咳嗽起來。

“老師!”張以舟攙住他,“來人,請周大夫!”

“孽徒,我終究是選錯了……”景鬆眼裡泛起淚,他猛然推開張以舟,踉蹌走向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