儲君是張以舟一手扶持上去的,大理寺卿是儲君的人。刑部雖依附懷王,但早已無力與永昶王相抗。能製住張以舟的,隻剩國主。故而鄭佰帶著親眷敲響登聞鼓,拚上半輩子的體麵在殿前痛哭。
鄭佰踉蹌地撲進殿內,打開血書,可悲哭還未響起,人就被殿前帶刀侍衛扣住了。
國主身邊的內官打開王詔,“鄭氏二子鄭勳欺辱民女,傷人性命,此其罪一也;賄賂重臣,徇私舞弊,此其罪二也;私通外國細作,泄漏軍機,此其罪三也。數罪並處,當誅九族。然,念其招供悔過,賜酒一樽,家眷削籍為奴,永不得入仕。”
內官尖細的聲音回蕩在大殿內,群臣嘩然。鄭佰猶如遭受當頭一棒,僵在當場。詔畢,鄭佰如同死魚一般被侍衛拖出殿門。他連“冤枉”都沒喊一句。
同情鄭家的朝臣也未敢發一言,皆沉默地看著又一世家大族就此消失。
若說前兩罪還有回旋的餘地,私通彆國一事,卻是將生路儘斷。整個雍梁不知藏了多少汙垢,黨同伐異之事更是時有發生,但國君朱羨瑜懶得管,眾臣也習以為常。再如何,這也是在窩裡鬥,爭搶再多,東西還是在自家人手裡。私通彆國,卻是要被所有人踩脊梁骨的。私刑?私刑算得了什麼,叛國者天誅地滅。
這事國君連議都沒議,直接下了詔書,顯然是有鐵證了。紫微台裡,能製衡張以舟的那三位老臣似乎也不意外,大抵是早就知道了,且見了鐵證。否則哪怕張以舟權勢再大,三位老臣聯合,也不可能讓他一個人蒙蔽了國君。
“此事,”朱羨瑜敲了敲王座,“望諸臣引以為戒。”
群臣應和聲裡,柳仙乘不知是否是錯覺——朱羨瑜的目光似乎一直在他身上。
另一邊,朱廷和看向張以舟,後者同他人一般跪拜王上,臉上並無波瀾。
曲園一案當時鬨出了很大動靜,鄭勳在曲園宴請高官,被當作“菜肴”的是六個豆蔻少女。其中一個女子被折磨瘋了,從高樓躍下,滿身血濺在馬匹上。馬受了驚嚇,撞開院門,衝入街道,這才引人報案。本是劉鯤去查的,但後麵查出異狀,張以舟便介入了。沒多久,查到鄭勳手底下有個書童是細作,緊接著就查到鄭勳並非賄賂高官謀取名利那般簡單,而是探聽軍機。
這案子從□□案變成叛國案,源於張以舟用私刑——他讓人把曲園受害者生前受到的淩虐,如數用在了鄭勳身上,徹底擊潰了鄭勳。拿到通敵的證據後,張以舟卻讓朱廷和瞞下來了,隻報了□□罪證,將那幾個赴宴的高官判死刑。對鄭勳,張以舟說這事還有文章可做。
今早,朱廷和收到張以舟的急信,說可以收曲園的網了。同信一起來的,是鄭勳各個罪行的鐵證,以及一份柳仙乘和鄭佰吃茶的詳錄。朱廷和拿著東西立馬進宮,呈報給了國君。
不可否認,柳仙乘雖好麵子,卻是個十足的清官,為國為民鞠躬儘瘁,有許多重要的政績。可他對朱廷和他們的新政阻撓太大了,一切有違祖製的變化皆當令行禁止,唯有祖輩走過的路才是一條無誤的路途。
奈何柳仙乘的確沒什麼把柄可抓,一輩子安安份份做官,勤勤懇懇治學,幾乎沒有任何錯處。據說柳仙乘從宅子到王宮再到官署的路,都是幾十年走同一條,連步數都是一樣的。
這回,柳仙乘按耐不住找了鄭佰。其實也就是寬慰鄭佰,告訴他若有冤屈,可以找國主伸冤。可惜他不知道,鄭勳這案子,碰不得。
柳仙乘和鄭佰在光天化日之下吃一盞茶算不了什麼。柳仙乘說的也都是有法可依的。但鄭勳私通他國,證據確鑿,在“大理寺剛剛把證據收集齊全”,同時“鄭家計劃釜底抽薪,狀告案件審理人之一的張丞相”這個節骨眼上,你找鄭佰,是何居心呐?
隻要一個猜疑,就夠讓新政推行下去了。
處理完鄭家,難得一見的,朱羨瑜翻了翻桌上的折子——原本中書省會在每日上朝前將重要事務謄在折子上,由內官在早朝呈報上去,但朱羨瑜太久沒坐到興明殿的椅子上了,那折子也就成了空白的擺設。
中書省的幾位一時間都吊起了心,還好朱羨瑜也沒覺得不悅。他咳了一聲,衰馳的眼皮抬起,露出縱情聲色導致的渾濁眼珠,“寡人聽說,璟柔生的那個小子要來了?”
璟柔?
朱廷和最先想起是誰,道:“啟稟父王,上北國想與我們簽訂互市盟約,來的使君正是靖平姑姑所生的九公子高懷熹。”朱羨瑜堂妹靖平公主閨名“璟柔”,多年前嫁給了上北國國君高致晟的七子高景安。
“哦,多大了?”朱羨瑜問。
“恰逢弱冠之年。”
“是到了成婚的年紀。好像高致晟那老東西還挺喜歡他?”
“頗為受寵,今年行冠禮後便襲爵了,冊為“淮清王”,據傳上北國君有意將其立為王太子。”
“那倒是值得老八嫁……”
“父王!”一道氣勢洶洶的女聲忽然從殿後傳出,緊接著是一團丹罽色影子撲到了王位上。
朱羨瑜抱住那一團,“哎喲喲,小心摔著了。”
“父王,我不嫁我不嫁!”八公主翡玉身形嬌小,長了一張巴掌大小的娃娃臉,十七歲了還像個小孩子。此時鑽進朱羨瑜懷裡,帶著哭腔道,“上北多遠啊,玉兒去了那裡,就再也見不到父王了,玉兒不嫁……”
柳仙乘一敲拐杖,道:“王上,朝堂議事,公主不便露麵。”
朱羨瑜仿佛壓根沒聽見,一心哄著懷裡的人,“乖,沒說要嫁呢。”朱羨瑜膝下兒子眾多,但女兒卻隻有翡玉這一個,故而尤其疼愛,幾乎是驕縱長大的。
翡玉抬起頭,細蔥段般的手指在群臣間一滑,落在了張以舟身上,“父王,我要嫁給舟哥哥!”
“這……張卿?”朱羨瑜露出為難的神色。他不是沒想過把張以舟招為駙馬,可惜張以舟總是推拒,理由合情合理且從不重複。
這一次,張以舟雙手一疊,手背前推,躬身道:“承蒙公主厚愛,臣感激涕零,然,國之為大,不敢言家,微臣願將此身儘報我雍梁。”
陶晨忻緊跟道:“張大人不係小家得失,一心為國分憂,實乃我輩楷模!”
眾多大臣立馬附議,大殿上響起整齊劃一的:“我輩楷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