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穿過幾座院落,領路的山匪最終於一間較為偏僻的院子外停下腳步,待向裡頭的人傳報過,方才領著她進去了。
踏過門檻,撲麵而來便是一股子濃鬱的湯藥氣味,屋內窗戶嚴嚴實實的閉著,溫度悶熱,亦未肯透入一絲涼風。
她進到裡屋,其中坐著的幾個男人聞聲紛紛轉過頭來,麵上神情各異。然而因門窗皆是緊閉,燭光微弱光線昏暗,不走近看卻是瞧不清彼此真容。
“這幾位是我們鹿鳴山的當家。”爪牙言辭簡短,同幾人抱了抱拳,轉身去到外頭守著了。
感受到周圍打量的視線,季書瑜低垂下腦袋,任憑鴉發遮擋住自己的麵頰,一副怯生生的模樣。
抬眸餘光輕瞥,快速環視一圈周圍。她瞧見床榻上躺著個身量極長的男人,枕邊擺放著一隻銅製麵具,立刻猜出了那人是誰。
還真受傷了。
嗯,該。
為首的中年男人收回視線,揉了揉眉心,乾癟的麵容上神情難測,語氣頗有些不善道:“你,究竟是何人。”
季書瑜微怔,下意識以為自己身為暗閣之人的事情暴露了,然而回過神,想想近日除了聽那位婦人偶爾閒聊幾句家長裡短,她再沒有接觸過任何人,更是沒理由會被人懷疑。
唯一可能透露出點端倪的,便是……她之前用弓弩精準射殺了梅薛溫的馬匹。
可那又能說明什麼呢……
直覺告訴她,他們眼下懷疑的可能是她玉傾公主的身份。
心中倒是微微安定下來,她半抬首,隱隱露出些許恨色,美目中水霧浮現氤氳,指著梅勝誌啞聲道:“荒唐,你們這些山賊膽大包天,劫持了南陵皇室的婚隊,竟然還不知道本公主是誰麼?”
梅勝誌眉頭緊鎖,目光注視著下方麵容隱沒於陰影中的女子,聽她聲音淒然,情緒激動若此,不由得語氣微緩:“當真?你真是玉傾公主……”
下座的清俊男子輕搖羽扇,忽而止住他未儘的話語,對季書瑜安撫一笑,聲音溫和清潤:
“在下相信公主,然大哥向來多慮多思,因為近日發生了一些事情,所以不得不求證一下您的身份。且不知公主的印信如今存放在何處?可否拿出來給諸位瞧瞧。”
語氣雖客氣,其中含義卻是不容置喙。
這幾日季書瑜一直被拘困在山洞中,爪牙隻供她例如一日二食之類的生存需求,卻沒有給予過她外出洗浴的權利。
因而季書瑜此刻還是做多日前的那套出嫁裝扮,公主印信她從來都是隨身攜帶,此刻自然也還在她身上放著。
她猶豫的抬眸,細思那人的話語。
且觀他麵色沉靜,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樣……
恐怕是早已經翻遍了她的奩箱,甚至逼問過所有嬤嬤侍女,打探了各處都沒尋到印信蹤跡,這才篤定東西可能藏在她身上,因而喚她驗證猜想來了。
雖然不知他們此舉是何意,但如今保命要緊,她思索一番,覺得局麵不會比眼下更糟糕了,眼下驗明自己的身份,他們也不敢過於肆無忌憚。
垂首,她抬手慢吞吞的將腰間香囊摘下。纖指翻動間,她隔著袋子觸摸到那塊方正的形狀,方才徹底安下心來,順從的將其遞交給了顧行知。
接過那隻香囊,顧行知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模樣,麵上笑容愈發溫和,修長手指提著香囊一角將其倒置過來。
裡頭存放的東西被輕輕抖落,掉落在桌麵上,發出清脆的叮當聲。
這聲音聽得季書瑜眉心一跳,
不大對勁。
眾人端了長燭,湊近仔細打量桌麵的物什。
但見火光熠熠下,那塊方石呈灰褐色,顆粒粗糙,質地黯淡,仔細翻轉,也並未在上頭瞧見任何篆刻留下的痕跡。
哪裡是什麼印信。
不過是一塊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鵝卵石。
所有人都愣住了,氣氛陡然凝滯。
大當家陰沉著臉,眼中閃過殺氣,緊抿著嘴唇不發一言。拿著香囊的顧行知亦是將目光垂落,麵上笑容微涼如寒水,神色複雜。
他仔細審問過關在石窟中的那些人,隊伍確實是十日前從南陵國出發,準備去往蘭澤城的送親婚隊。而那位同行的親王身份也是如假包換,幾個去觀禮的大官亦各有來頭……同所有人核對過女子身份,甚至派大夫人去親自試探她的習慣、性格。
所有線索都指明了,此人就是此次出嫁的玉傾公主。
板上釘釘,絕對錯不了。
但是如今,代表她身份的公主印信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