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大昨夜便被那黑甲士兵給嚇傻了,說話時身體都在顫抖:“……每年到了祭祀狐仙的日子,玲瓏的法力就會變強,那一個晚上,村裡至少都會死三四個人。鄉親們本來就害怕,年初的時候,連我爹也被陰邪纏上了,這樣一來,村子裡更亂了。”
“我爹被逼無奈,才想出用祭祀儀式引出玲瓏,再將她用地火徹底燒死的法子。”鄭大神情痛苦,聲淚俱下道:“最開始,他選定的巫女不是彆人,就是我的女兒小貞,小貞她才十七歲啊,我怎麼忍心啊!”
“所以那天早上,我帶著錢三兒他們冒險去狐仙廟,就是想賭一賭,能不能和當年一樣,推倒狐仙像,把玲瓏趕走,卻沒有想到,遇到了你們……”
謝扶淵聲音冷淡,“舍不得你的骨親血肉,便可以將彆人的至親推向深淵。”
“草民知罪,隻求大人寬厚,饒了我的妻子和一雙兒女。”鄭大朝著地麵砰砰砰地磕頭。
沈翎心情複雜,她頓了頓,問道:“我想不明白,狐仙雖是妖,卻保護了鈴河村百餘年,早就和村子密不可分,你們當年為什麼突然要推倒狐仙神像?七殺火煞陣這種陰毒的法陣,又是誰教給你們的?”
鄭大看向他的父親,老裡正雙眼渾濁無神,他安靜了很久,才慢慢開了口,“是我,造下的罪孽。”
“我們鄭家,幾乎世代都是村裡的裡正,一直為鄉親們忙前忙後,在村子裡也算是有些地位。” 老裡正乾枯的臉上露出了一絲苦笑,“可是除了鄭家,他們也很尊重侍奉狐仙的辛家人,不知何時,村裡的人遇到什麼事情,都喜歡躍過我,先去找辛家人。”
“所以,你心生不滿,怕辛家人威脅到你的位置,就對他們痛下殺手?”裴子軒心生鄙夷,“你這也太小氣了,大家都是給村子做事情的,為什麼不能好好相處?”
老裡正艱難地搖了搖頭,“我確實心中不高興,但還沒那麼愚蠢。狐仙廟對咱們村子意味著什麼,我比誰都清楚。我隻是在想,狐仙選中的侍奉人,為什麼不能是我們鄭家。”
沈翎想起在幻珠中看到的畫麵,百年前是辛家先祖冒死請狐仙,他會選擇辛家,並不意外。
“人心裡一旦有了某個念頭,就很難放棄。我借著各種名義和辛家來往,偷偷學習他們的巫術,就是希望有一天,能夠取代他們。可辛家人並不避著我,甚至還主動教我一些東西,直到有一天,我才得知,狐仙和辛家之間有神契,隻要有神契在,就隻有辛家人有資格主持祭拜儀式。”
謝扶淵掀起眼皮,淡淡道:“既然是無法改變的事情,你又何必執迷不悟?”
老裡正悲歎道:“是啊,可是造化弄人啊!”
“五年前,村裡來了一群奇怪的人,他們告訴我,有辦法將神契轉移到我身上。”
“爹,我怎麼不知道這件事情?”鄭大猛地抬頭,眼睛裡寫滿了不可思議。
裴子軒驚呼:“你不會就隨隨便便相信他們了吧?”
“我開始的時候也是半信半疑,可是……” 老裡正重重地吸了一口氣,“那個時候,我聽見幾個和辛家交好的人說,辛家的兒子,比我兒更適合做下一任裡正。我心頭有怨氣,一怒之下,就按照他們所說,在那年的祭祀儀式上做了手腳——他們布下的就是昨夜的那個法陣。”
“爹,你……你……”鄭大一直以為村中發生的一切,都是因為錯把妖物當真神,卻沒想到事情的真相居然是這樣,一時難以接受,內心崩潰。
老裡正落下兩顆濁淚,不敢看向自己的兒子,“可我沒想到,很快就出事情了,村子裡的人差點燒死在狐仙廟,就在那個時候,那群人出現了,他們聲稱廟中供奉的是會害人的妖怪,根本不是什麼神仙!隻要我們砸掉神像,他們就會救我們出去。”
沈翎深吸一口氣:“所以,你們為了活命,不顧辛家人的阻攔,砸了世代供奉的神像。”
“這件事情我埋在心裡很久,一直不敢說出來,隻能希望那些人說的是真的。”老裡正淚流滿麵道:“可是第二年,報應來了,鈴河發了大水,衝走了房屋,莊稼,還有幾十條人命,我那時候才知道自己大錯特錯。”
鄭大痛苦地捂住了額頭,“所以,你讓小貞去做那巫女,壓根不是為了村裡人,是替你自己贖罪。”
“是我對不住小貞,對不住大家。” 鄭裡正老淚縱橫。
“村裡遭了水災,縣裡不但沒有幫忙,還要求如數繳納糧稅,我實在走投無路,隻能又求到了狐仙廟。”因為情緒激動,鄭裡正差點一口氣沒喘上來,“那個時候,玲瓏恨我們所有人,設法讓大家都上不了山,可她到底是個善良的孩子,最後還是心軟了。”
“我答應替狐仙重塑金身,不是謊話,是誠心的。”鄭裡正悔恨又痛苦,“可後來,玲瓏死了,狐仙廟陰氣森森,再也不同往日了。”
“這簡直是自作孽!”裴子軒義憤填膺道。
沈翎的指甲嵌進肉中,聲音中滿是怒氣,“那你知不知道,玲瓏為什麼會死?她用自己的命,重新換回了鈴河的安寧,可你呢,害死她一次不夠,竟然還想斬草除根!”
謝扶淵直言不諱地指出他的心思:“你自知虧欠玲瓏,卻又不敢將真相告訴村民,所以乾脆一不做二不休,用當年圍困狐仙的辦法,想徹底將真相湮滅於世間。”
“草民自知罪孽深重,” 鄭裡正淚眼模糊,顫顫巍巍地伏地磕頭,“可鄭大被我蒙騙,並不知其中實情,他尚且年輕,還有很長的路要走,求大人繞他一條命。”
“爹……” 鄭大心中五味雜陳,他震驚失望父親的所作所為,可又不忍心見他如此。
裴子軒感覺新奇:“你心疼自己的兒子,卻不愛自己的孫女,要不是葉三那個倒黴蛋撞上來,恐怕鄭小貞已經命喪黃泉了吧?”
“鄭大是我鄭家的頂梁柱,小貞不過是個丫頭,沒了就沒了……”
“爹,你胡說什麼!小貞是我的孩子!”鄭大痛心疾首,不明白事情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鄭家父子淚眼相望,各種情緒在心頭夾雜和翻滾。
裴子軒識趣地閉上了嘴,沈翎的心情更沉重了。
屋內一時十分的安靜,隻有雨水打在屋頂的聲音。
謝扶淵麵容嚴肅,他看向窗外,終於讓人傳喚等待已久的縣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