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鬼(十五) 婉婉(2 / 2)

思婉冷笑:“全是杜璟做的好事。他在太守麵前陽奉陰違,把太守哄騙得團團轉,太守府的救濟糧,有一半進了他的口袋,之後……倒賣出了明州。”

謝扶淵敏銳地抬眸,他突然想起鈴河村的事情。

離州太守要求下轄地每年上交雙倍的糧食,但是每一年交給國庫的數量卻並沒有增多,那多餘的糧食去哪兒了?杜璟又將糧食倒賣到了何處?這中間會有什麼聯係嗎?

謝扶淵壓下心底的疑惑,淩厲的眼神刺向杜璟,又看向孫進:“孫統領,你彆告訴本皇子,你和杜璟同僚多年,關於這件事情,沒有察覺到一絲一毫不對勁。”

“殿下,下官確實不清楚杜璟的所作所為。”孫進慌忙下跪:“我和杜璟雖然同在太守府做事,但除卻公事上的交集,私下並無其他往來。”

“孫大人說得沒錯。”思婉突然開口,笑得譏諷,“因為杜璟他壓根沒有把孫大人放在眼裡,他覺得你隻是一介莽夫,愚蠢不堪,不足以和他那樣儒雅的讀書人為伍。”

“杜璟一直為他的小聰明沾沾自喜,明明乾著喪天良的事情,表麵卻和和氣氣地去幫助茶農。至於孫統領,太守害怕事情鬨到金都,所以讓他嚴守城門,將消息死死地封鎖在了明州城。你們瞧,明明都在太守府做事情,杜璟幾乎被茶農視作救世主,孫統領卻是被人唾罵的惡人。”

“沒一個好東西,這不是拿百姓的命開玩笑嗎?”裴子軒越聽越氣,恨不得立刻把三人都弄死。

“裴五公子,肅靜。”謝扶淵眼神愈發深沉,他對思婉道:“你繼續說,為什麼明明沒死,卻要隱姓埋名在酒樓做廚娘。”

“因為我要殺杜璟啊。”思婉的麵容因為仇恨變得扭曲。

“我和他成親以後,我不願讓他做那些害人的事情,因此我們經常吵架。我天真地以為,我和他之間,無論如何,都是有感情的,隻要我能勸他走上正路,一切就會變好。不久之後,我懷孕了,可是沒等到我將這個消息告訴他,他就領回來了一個同樣大著肚子的女人。”

“我那時才知道,杜璟早就厭煩了我。他既然無情,我又何必繼續腆著臉做什麼夫妻琴瑟和鳴的美夢。我想和離,但是顧及腹中的胎兒和我爹,我隻能暫時忍耐,可我沒想到,那竟是我做得最錯誤的決定。”

思婉的眼淚大滴大滴地落下來,“我生產時,他們告訴我,我生的是個死胎,已經讓人處理掉了,而我甚至沒來得及看上一眼……那個剛出世的孩子。”

女人的啜泣聲讓所有人都心頭酸澀,可另外一個問題也湧上了心頭:既然是死胎,那棺中女童是什麼人?

“我的孩子沒了,那個女人卻生下一對雙胞胎女兒。我尚且沉浸在喪女之痛中,杜璟卻假惺惺地跑過來,說什麼憐惜我喪女,願意將雙胞胎其中一個女兒交由我撫養。我以為他是在羞辱我,看笑話,卻沒想到他真的把孩子送到了我屋裡。”

剛經曆雙重打擊的陳懷玉恨透了杜璟和他的那個妾室,自然也對他們的孩子恨之入骨。她任由剛出生的小人兒在屋裡餓得哇哇叫,心裡惡狠狠地想,餓死了才好,剛好去給她的孩子陪葬。

到了夜間,那孩子安靜了下來,陳懷玉以為她死了,她走到搖籃邊,卻看見那孩子睜著一雙眼睛,看見她時,眼睛一亮,竟然笑了。

“杜璟將孩子送過來後,竟真的不管她的死活,任由我隨便折騰。我心裡既恨她,又怕她真的死了,而我爹還不知道我生產時發生了什麼,他一直把她當親外孫女,還給她取了個小名……婉婉。”

婉婉,思婉,原來如此……

“我爹特彆喜歡婉婉,總是叫我帶婉婉回家去玩,每次回去,我爹都很高興,他給婉婉買各種小東西,等她稍大點,還會故意板著臉教她讀書,以至於我一直不忍心把真相告訴他,我有時候甚至想,就這樣吧,也沒什麼不好的。”

思婉的眼淚像是連串的珍珠滾了下來,“可是就算我已經妥協到這一步,老天還是沒有放過我。”

“我爹生辰,我帶婉婉回曲陵給他祝賀,無意撞見他被曲陵的百姓辱罵。那時我才知道,原來杜璟早就買下了曲陵的地,讓他們改種茶樹。茶價暴跌,茶農血本無虧,他們膽小不敢找杜璟,便將所有的怨恨都發泄在了我爹身上。”

那些罵陳夫子的人裡,有陳夫子啟蒙過的學生,也有受過他恩惠的鄰居。

“我帶著婉婉怒氣衝衝回到長史府,想找杜璟要個說法,我和他發生了激烈的爭吵。”

……

陳懷玉情緒激動道:“杜璟,你既做了喪心病狂的勾當,怎麼沒種自己去承擔?我爹在曲陵是個一身清白的夫子,如今因為你,他一把年紀還要被人指著脊梁罵?他到底做錯了什麼?都是因為你!若是早知道你是這樣自私自利的偽君子,曲陵的百姓就該讓你小時候餓死,我爹也絕對不會讓你進學堂讀書,給你害人的機會!啊!”

杜璟一巴掌狠狠扇在陳懷玉的臉上,她嘴角溢出鮮血,眼中的恨意彷佛快流出來了。

“娘親!娘親!”婉婉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她隻知道她的母親被打了,小小的女孩兒展開雙臂護在陳懷玉麵前,眼淚直流:“爹爹,不要打我娘親。”

杜璟將婉婉拎開丟到一邊,平素偽裝的老實溫和形象在此刻被撕裂,“懷玉,怎麼能怪我呢?難道當初不是你哭著鬨著要嫁給我的嗎?”

陳懷玉臉色一白,腳下後退兩步,“你無恥!”

“你爹那老東西,一直看不上我,我讀書說我浮躁,我寫文章說我心思不正,我不管乾什麼,他都能說上我兩句,若不是你當時堅持要嫁給我,我怎麼能憑他陳大夫子、大好人的名聲進太守府?所以,一切都是你的錯啊,懷玉。”

陳懷玉望著那張醜惡的臉,胸口劇烈起伏,所有悔恨和憎惡在此刻達到了頂峰,她取下頭頂簪子,“杜璟,我要殺了你!”

她拚儘全力刺向杜璟,可男女力量懸殊,杜璟輕而易舉將她推了出去。

“娘親!娘親!”婉婉,一個不足五歲的小女孩,試圖用她小小的身體接住母親。

陳懷玉隻感覺自己壓住了一團柔軟上,身後一聲弱弱的娘親傳來,她心口突然感覺到一陣劇痛。

陳懷玉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起來的,她抱起婉婉,顫抖著手在她後腦勺一摸,隻感覺血液如同滾燙的岩漿灼燒著她的心。

“婉……婉婉。”

婉婉伸出小手想去擦娘親臉上的淚,她的眼睛艱難地睜著,嘴裡虛弱地重複,“娘親不哭,不哭……”

那隻小手終於垂下了。

陳懷玉難以置信地望著她永遠合上的眼睛,明明上午還是活蹦亂跳的小姑娘,現在卻一動不動地躺在自己懷中,她想叫婉婉的名字,喉嚨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一隻手搭在了她的肩膀上,杜璟的聲音似是歎息,“懷玉啊,我還沒告訴你,你當年懷的那個孩子沒有死,她以庶女的身份重新回到了你身邊。抱歉,我隻是好奇,你這樣飽讀詩書,深明大義的女人,會如何對待一個妾生的女兒。”

“懷玉,你果然沒有讓我失望。”

杜璟聽著女人痛苦的嚎叫,感到一陣扭曲的快/感,他既愛陳懷玉不同於其他愚蠢女人的詩書才情,又痛恨她身上和她爹如出一轍的傲氣和清高,那種骨子裡透露出的氣節,如同一麵鏡子,將他的醜陋照得清清楚楚。

……

思婉痛苦地揪住頭發,“杜璟,他就是個畜生不如的東西,他竟然以我的親生骨肉,來戲弄我!”

房間裡隻有思婉撕心裂肺的哭聲,聞者傷心,聽者落淚。

李月楚眼眶發紅,之前思婉對她說,因為家中巨變,才想不開要自儘,如今回頭看,思婉是費了多大力氣,才能在那時平靜地告訴她那些痛苦。

思婉努力平息自己的情緒,她隨意抹了一把眼淚,繼續說:“婉婉是我和爹一起葬在桑樹下的,桑木留魂,我總想著,她還那麼小,在地下一定很害怕,有桑枝引路,她還可以時常回家來看看。”

“婉婉去世後,我爹遭受巨大的打擊,沒過多久,也去世了。”

“我的心已經麻木,活著的唯一目的就是殺死杜璟。我在長史府放了火,想和他們同歸於儘,可惜計劃被他提前察覺,火燃起來以後,他把我反鎖在了屋內,我雖然早就沒了生誌,可即便是死,我也不願死在長史府,我拚儘全力逃了出來,因此留下了一身傷痕。”

思婉取下麵紗,露出了那張燒痕遍布的臉。

“在那之後,我屢次求死不成,後被酒樓老板收留。既然沒死,那便活著報仇。這些年,我一直在想辦法接近杜璟,他是個謹慎又狡猾的人,直到你們來到明州,他到城中各處酒樓尋找廚師。”

“那時我就明白,我的機會,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