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鬼(十五) 婉婉(1 / 2)

思婉雙眼紅腫,臉頰還殘留著淚痕,她手中死死握著一根銀簪,尖利的簪尾紮進掌心,鮮血順著從指縫溢出,在地麵留下一串痕跡。

踩著一路的血淚,她伸手推開了那扇熟悉的門。

素裙跨過門檻,思婉見到了屋中間被控製的男人。

杜璟已經被餓疫折磨得不成人形,襤褸衣衫,蓬頭垢麵,牙齒脫落,嘴唇上黏著乾涸的血,可他遭受的痛苦,比不上被關在鐵籠裡的餓人,也遠遠不及她這些年所經曆的一切!

恨意猶如毒汁侵泡著思婉,她眼底翻湧著怒火,沒有任何遲疑地舉起手中銀簪。

多年的痛苦和怨恨在此刻化為實質,狠狠地紮向了杜璟。

突然之間,銀簪被猛地打落在地。

思婉沒有顧及手背傳來的火辣辣的疼痛,她即刻摸起地上的銀簪,瘋了一樣重新朝著杜璟撲過去。

她必須殺了杜璟!

她必須要親手殺了杜璟!

銀簪再一次被輕易卸下,思婉胸前被人用力打了一掌,瘦弱的身體飛了出去,狠狠地砸在地上。

屋外乍然亮起火光,腳步如雷,人影晃動,兩列士兵湧進屋內。

常庚從黑暗中現身,對著闊步走進屋內的謝扶淵行禮,“殿下料事如神,行刺之人正是思婉。”

謝扶淵看向地麵掙紮著起身的思婉,沉聲道:“陳懷玉,你可有話說?”

跟在身後的孫進猛地抬眼,他難以置信地看向思婉,“你是……杜璟的夫人?你沒死!”

難怪那日初次見到思婉,他覺得那麼眼熟。

沈翎望著思婉,臉上流露出幾分憐憫之色

尋常人不會將自己的孩子葬在學堂,除非這孩子同學堂的人本身就有關係,所以他們自然而然地想到了東籬學堂的陳夫子。

根據之前調查到的信息,陳夫子膝下隻有一女陳懷玉,且嫁給了杜璟,而陳夫子死後,此女在杜長史府放火自儘。

放火自儘。

思婉掉落的麵紗,那張臉上的傷痕,是燒傷。

如果陳懷玉沒死呢?

仔細回想,這中間有太多的巧合,思婉恰好是太守府請來的廚娘,恰好是曲陵村的人,又恰好在回曲陵的路上遇見了楚楚。

如果說之前隻算是猜測,那麼思婉看見棺木時的異常反應,則給這個猜測添加了更多的可信度。

杜璟和陳懷玉成親多年,有個孩子不足為奇,棺木中女童的年齡也能對得上。

可令人不解的是,韓癸竟沒有查出有孩子的存在,雖說這女童夭折,可韓癸是謝扶淵提拔的人,謹慎心細,他是絕對不會放過這樣的細節的。

“杜璟這種畜生都沒有死,我怎麼能死?”思婉憎恨的目光射向孫進,她眼睛紅得充血,如泣如訴,“差一點,隻差一點,我就能送他下地獄!”

沈翎上前一步,輕聲安撫:“思婉娘子,你一個走到這樣的地步,一定是受了很大的委屈。可若你就這樣在朝廷命官麵前不明不白地殺了杜璟,你會受到刑罰的。”

“那又如何?你們費勁心思救杜璟,可我隻要他死!哪怕讓我上刀山下火海,我也絕不後悔!”思婉歇斯底裡道。

謝扶淵聲音不惡而嚴:“救杜璟,是因為他如今不但是太守府的長史,還是一個身染餓疫的無辜百姓。如果他有任何罪行,你大可在此上訴,隻要證實他觸犯了律法,本皇子絕不姑息。”

思婉在他的聲音中稍微恢複了點理智,支撐她的那口氣鬆懈下來,她狼狽地跌坐在地上。

裴子軒正準備豎起耳朵聽,突然感覺旁邊多出了兩個人,一偏頭,就看見葉三和翎姐姐那個討厭的師弟擠了過來,正納悶他們怎麼一起過來時,他的兩隻眼睛突然瞪得像銅鈴。

裴子軒仿佛見了鬼,他湊到李月楚旁邊,壓低聲音道:“葉三,你怎麼穿著他的衣服?”

“你說啥?”李月楚沒聽清楚,伸長耳朵往他嘴邊湊,還沒聽見聲兒呢,就被拎著領拽了回去。

“不認真聽人說話,是很不禮貌的行為。”洛觀嶼聲音冷得撲簌簌地往下掉冰碴子,眼神像冷刀子飛向裴子軒。

李月楚覺得他說得在理,對裴子軒道:“有什麼事兒你待會兒再說。”

“……切。”裴子軒不服氣地哼了一聲,撇過腦袋不想再看他們。

屋內思婉的聲音慢慢響起:“你們說得沒錯,我的確是陳懷玉,我爹就是這個學堂的夫子。”

“我幼年時喪母,隨後祖母年邁生病,我爹為了更好地照顧我們,放棄了科考,打算做個教書育人夫子。我爹他讀了一輩子的聖賢書,更是心係天下讀書人,他見曲陵貧瘠,孩童無書可讀,便變賣了家產,帶著我和祖母搬到了曲陵,隨後修建了東籬學堂。學堂建成後,他不但免了許多學生的束脩,還經常幫助曲陵的百姓,接濟無父無母的孤兒,杜璟就是那其中之一。”

說到此處,思婉咬牙切齒,仿佛要將杜璟撕碎,“我隻恨我當時沒直接將他趕出去,竟任由他賴在學堂,可我更恨我自己,不聽我爹的勸告,執意要嫁給他。”

那時陳懷玉不過十六歲,沉溺於杜璟的甜言蜜語,一心想和他雙宿雙飛。

陳夫子總是歎氣道:“杜璟心性不堅,神短氣浮,非汝之良配。”

可陷進愛情的少女哪裡聽得進去,爹不同意,她便去求祖母,那時祖母行將就木,唯一的心願就是看見陳懷玉嫁人,陳夫子難違母命,又心疼獨女,到底還是同意了。

陳懷玉的人生在此刻開始天翻地覆。

“我和杜璟成親不到一年,祖母去世,不久之後,他進了太守府,我也跟著他搬進了長史府。”思婉譏諷地笑道:“那時我才知道,杜璟到底是個怎樣齷齪的人,他表麵對誰都隨和可親,實際上自私薄情,唯利是圖,為了名利什麼都做得出來!”

“你們知道白鶴茶是如何沒落的嗎?便是他向太守提議,在明州大規模開茶園,讓農人都去種植茶樹,一開始的確成效顯著,甚至好幾個茶園主都擠進了明州的富商行列。他們越來越貪心,大量收購耕地,甚至將一年一采的茶葉變成了一年三采,結果白鶴茶很快就因為品質不佳,賣不出去了。”

白鶴雲遊滿金都,金都貴人的嘴最是挑剔,他們容不下這樣粗糙的茶品,很快摒棄了白鶴茶。

李月楚一愣,當時路清瀾在太守府時,就曾經和她談論過此事,沒想到竟真的被他說中了。

思婉譏笑道:“茶葉囤積,茶農拿不到錢,土地裡沒有糧食,茶園門口日日夜夜都有來討債的茶農,可他們不過是底層的可憐蟲罷了,誰會在乎?好的時候能要到三瓜兩棗,大多數時候,他們會被打得鼻青臉腫,然後被隨意丟棄到大街上。”

謝扶淵眉頭一擰,看向孫進:“姚照在此期間什麼都沒做?”

孫進猶豫片刻後道:“……大人他有開倉放糧,接濟那些茶農。”

“嗬,太守大人是放糧了。”思婉滿眼的厭惡和嘲諷,“不過他是在餓死人以後,怕事情鬨大,才急急忙忙地想補救,但更荒唐的事出現了,放糧以後,餓死的人更多了。”

沈翎愣住,“……怎麼會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