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樹根莖死死纏繞著棺槨,常庚帶著人廢了很大的力氣,才將其挖了出來。
那棺木不足五尺,是隻能容下幼童的尺寸。
棺角四周已經發黴腐爛,依照腐朽的程度,可以推斷出它埋在此地約有三五個年頭。
謝扶淵剛要叫人打開木棺,就被沈翎製止了,“等等。殿下,擾人死後清淨容易招來禍端,方內之人不可隨意開館,還是由我來吧。”
沈翎收斂心思,作勢要念咒施法,卻被人搶了先。
“師姐,交給我。”
洛觀嶼手中結印,金光閃爍,符文流轉,少年聲音清朗有力,“天青地靈,陰陽無忌,開!”
那棺木劇烈震動起來,片刻後,聽見哢噠一聲,棺蓋鬆動,停滯幾秒,一股陰邪怨氣橫衝而出。
圍觀的人嚇得後退幾步,洛觀嶼和沈翎同時祭出黃符,那怨氣未作糾纏,即刻逃之夭夭。
一切恢複平靜,棺蓋慢慢滑開,露出內裡光景。
棺中人已是白骨一架,骨骸細小,的確是個幼童。
白骨周圍放置著諸多繁雜的陪葬品,除卻明顯屬於小女孩的腐爛的花布衣裳,還有些金鈴、撥浪鼓、風箏、布娃娃之流。
物件稱不上名貴,但可以看出小女孩的家人應該重視她。
沈翎仔細觀察著內裡的情況,突然俯身從棺中撿起了一樣東西。
那是一根細細的樹枝,枝身乾枯發黑,因為在地下埋葬太久,已經開始腐爛化泥了。
李月楚好奇道:“沈姐姐,有什麼問題嗎?”
“這是桑枝。”
沈翎指尖微微用力,桑枝便斷了,她的神情漸漸凝重,“民間許多地方對桑樹多有忌諱,常言道,前不栽桑,後不栽柳,這種樹位置種得不對,便容易找來鬼邪。可在有的地方,桑木是避邪鎮煞的鎮宅樹,他們還會在親人下葬時,於棺木中放上一根桑枝,以求能夠留住死者的靈魂。”
這小女孩不僅棺中留枝,甚至還葬在桑樹之下,可見她的家人對這個說法深信不疑。
“誰會把自己的孩子葬在學堂裡啊?”裴子軒聽見動靜急匆匆地跑了回來,他摸了摸鼻尖,心虛得看了眼險些被自己害了的葉三,又伸長脖子往棺材中張望。
聽得他的一番話,沈翎心頭一震,恍然想起什麼。
她下意識去看謝扶淵,恰巧謝扶淵也朝她望了過來,兩人目光一對視,瞬間都明白了對方的意思。
李月楚雖然不清楚其中含義,但卻看懂了男女主角間的心有靈犀,臉上露出了一個神秘微笑。
那一抹笑容被洛觀嶼捕捉,少年竟有一瞬思緒混亂,她不是喜歡謝扶淵麼……不求回報的愛能愛屋及烏到這個地步?
身體遠超大腦的反應,他用胳膊擠了擠少女,“你笑什麼?”
“你看錯了,我沒笑。”李月楚心中對他尚且有氣,頓時收斂了笑容,做出一個誇張的表情,“我在哭。”
洛觀嶼:……
“哎喲,情況不太妙呀。”齊雲和孫進先後腳趕來,齊雲繞著棺木走了兩圈,突然道:“這骸骨開始發黑了。”
沈翎一驚,定睛一瞧,青天白日,那陰森森的白骨被日頭一曬,殘餘的陰氣散得一乾二淨,隻剩骨架慢慢由白轉黑。
洛觀嶼說:“棺主死前心中有怨,死後又葬在陰木之下,怨氣入骨,骨見天日,沒立刻灰飛煙滅,已經很幸運了。”
他腦海中慢慢浮現出那夜習堂中的小女孩哭泣的身影。
一個夭折的孩童,死前心中能有多大的怨?
“那快把她葬回去啊!”一道焦急的女聲突然冒了出來,周圍的人紛紛讓開,露出手足無措的思婉娘子。
白紗上的眼睛目光躲閃,她似乎是察覺到自己的行為不妥,停頓片刻,儘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冷靜理智,“民婦……民婦隻是看她可憐,小小年紀就沒了命,若是連魂魄都無法安息,那她的家人得多難受。”
各種目光在她身上掃視,思婉隱在袖中的掌心被指甲掐出了血跡。
沈翎瞥見她額頭上的汗珠,開口道:“把她重新下葬吧。不過,我們得另外尋一處地方。”
*
黑靴踏在地麵,墨色袍角翻飛,少年大步流星地走出廊簷,突然被人叫住,“阿嶼,你要去哪兒?”
沈翎立在廊下,微風卷起似雪白衣,更添幾分遺世獨立的清冷。
洛觀嶼停住腳步:“我出去走走。師姐,有什麼事嗎?”
沈翎下了台階,神情有些嚴肅,“你過來,我有話問你。”
洛觀嶼望見她的臉色,神情一變,跟著她走到一處方便說話的角落。
兩人立在一處,一時都沒有說話,曾經親密的師姐弟,不知在何時慢慢地有了間隙。
沈翎深知自己不該如此妄下斷論,她深呼吸一口氣,率先開了口,“我上一次說,楚楚身上有你的氣息,那氣息,應該就是她腕上的紅繩散發出來的吧。”
洛觀嶼驟然抬起頭,心中頓時有幾分明了,他沉默半晌,才道:“是。”
“那紅繩的力量,也源自於你?”
“是。”
沈翎刹時白了臉龐,她聲音氣憤又難過,“阿嶼,我教導過你多少次,要走正路,萬萬不可沾染邪道之術,你為什麼不聽我的話?”
“師姐,我從來沒有不聽你的話。”洛觀嶼道:“我隻是……”
“你還狡辯!狐仙廟你是如何破的陣?以陰焚陽,一個正道之人,如何能在那麼短的時間內召喚來如此數量龐大的陰物,你以為我不清楚嗎?”沈翎痛苦地閉上眼睛,“每一道邪術下,都是無數慘死的亡魂。師父說得對,我不該教你術法……”
“嗡……”
洛觀嶼的眼神猛地一變,腦海中響起尖銳的刺鳴,沈翎的聲音在他的耳邊逐漸成為消失,而遙遠記憶中的聲音在此刻重演。
“怪物,我不該救你。”
少年臉上的血色頓時退得一乾二淨,嘴唇克製不住地顫抖了起來,他的聲音近乎哀求,“師姐,你不要說這樣的話。”
沈翎驚訝他異常的反應,到底是她親手帶大的師弟,心還是軟了,最後硬著心腸告誡他:“阿嶼,以後彆再讓我發現你動用任何邪術。”
*
暮色四合,東籬學堂已經無人走動,隻能偶爾聽見幾聲餓人的咆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