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遭的喧囂突然煙消雲散,隻餘脆生生的一句呼喚。
少年眸光一閃,腦袋微動,似乎想聽得更清楚。
可他卻遲遲沒等來第二聲,一切仿佛如夢幻泡影。
掙紮的微弱意識再次沉寂時,無數的聲音湧進他的腦海。
“洛公子正氣浩然,戴過的紅繩肯定效果更好。”
“洛公子,你小心一點!”
“洛觀嶼,趕緊給本小姐解開!”
“洛公子,好看不?”
“你不疼嗎?還是包紮一下吧。”
……
討好的,生氣的,關心的,鮮活明亮的聲音讓他遲鈍的五感變得敏銳。
冰冷的唇角擦過若有似無的柔軟,口中是甜得發膩的枇杷。
少女蜷退坐在床上,托腮憂心忡忡地望著他,“小洛公子啊,你稍微愛惜點自己吧,彆每次把自己弄得渾身是傷。”
她突然砸下大滴大滴的眼淚,撲進他懷中哭得傷心欲絕,“小洛,你疼不疼啊,我給你吹吹。”
洛觀嶼猛地抱住她,雙臂死死地焊住她的腰,麻木的神經在茉莉花香中活泛過來,痛得他催心剖肝,亂箭攢心。
他聞著少女的發絲,委屈漫成一片苦海,“疼啊,疼得快死了。”
“那你……就去死吧。”
懷中的少女突然推開他,眼中是明晃晃的厭惡和忌憚。
“楚楚……”
洛觀嶼愣愣地看著她,他伸出手去挽留,少女卻猛地後退一步,張開雙臂防備地擋在眼前。
他抬眼,看見了被她護在身後的兩個男人。
謝扶淵沒有什麼表情地望著他,裴子軒憤怒得跳腳,“葉三,快殺了他!”
*
“謝謝你,你可幫我大忙了!” 李月楚感激地摸了摸金絲桃光禿禿的頭頂,“你先待在這裡,等一切結束,我一定帶你去找你的荼靈頭頭。”
金絲桃使勁兒點頭,“嗯嗯!你是好人,我相信你!”
“你也是好精怪。”
裴子軒聽著一人一精互相吹捧,急得原地嗚嗚直哼,他難道就不是好人嗎?為什麼不幫他解開?
李月楚站起身居高臨下地看著裴子軒期望的眼神,回頭對金絲桃說道:“好精怪,我馬上要離開結界,你得答應我,無論如何,你都不能解開他的穴道。”
裴子軒:!
好你個葉三,虧他還把她當作生死相托的好朋友!
李月楚無視他快瞪出來的兩顆眼珠,抬腳往外邁。
好在結界設得匆忙,防進不防出。
剛踏出結界,一團黑氣就朝著李月楚衝了過來,她慌忙用袖子去擋,周身突然附上了一層柔和的白光,係統的聲音同時傳進耳內。
“叮——危險警告:經檢測,宿主已處於無法自救的高危險境,《最低生命保障》模式已經開啟,請宿主儘快想辦法脫離險境。”
黑氣無法靠近,灰溜溜地離開了。
李月楚放下衣袖,震驚地盯著眼前的昏天暗地。
視野中心是充滿邪氣和黑暗的雲團,它不斷地膨脹擴大,仿佛要吞噬天地,令人感到極端的恐懼和害怕。
她突然感到頭暈目眩,有種強烈的不適,“係統,我這是怎麼了?”
“宿主,《最低生命保障》模式隻能保護您的生命,不能隔絕你的感官神經,簡單來說,你會經曆高危環境下的身體反應,例如疼痛。一切攻略以宿主的安全與健康為前提,請宿主儘快逃離險境。”
她腳底發軟,竟生出了立刻回到結界的衝動。
“不行,我得去救洛觀嶼。”
李月楚克製住自己的膽怯,樂觀地想,不就是難受一會兒,反正又不會死。
她站在那黑色雲團前,弱小得像是麵對大象的螞蟻。
可是要怎麼救他,難不成直接進去把他拽出來?
李月楚沒什麼思路,腳卻在朝著雲團走,越靠近中心,她就越難受,身體有種被擠壓霸占的痛苦和剝離感,短短幾步路,猶如踩著烈火油鍋。
行至一半,她已經渾身大汗淋漓。
雲團的壓迫越來越重,係統依然在耳邊催促著她離開險境。
李月楚實在受不住了,雙手撐著膝蓋,大口大口的呼吸。
她沒有休息太久,直起身體繼續往前走。
正在此刻,她突然在鬼哭風號中聽見“哐當”一聲,似乎有什麼東西掉在了不遠處。
緊接著她聽見了沈翎驚慌的聲音,甚至帶上了幾分哭腔,“扶淵!你未曾修道,根本就靠近不了那邪燈籠。他是我的師弟,你不必如此,不要再試了,你會死的!”
謝扶淵聲音罕見得虛弱,“我不想看你一次又一次受傷。”
沈翎再也控製不住地哭出了聲,“這是我的事情,和你又有什麼關係。你是大周的四皇子,江山社稷都擺在你麵前,你為什麼要為了我這樣一個將門落魄之後做到這種地步,我不懂,我真的不懂,這樣值得嗎?”
“阿翎,我的心思,你真的不明白嗎?”
兩人的聲音越來越低,越來越低……
李月楚的唇角越翹越高,真好,這種時候都能磕一口。
她很快收斂心思,思索起沈翎口中的邪燈籠,是疫鬼手中提的那盞紅燈籠嗎?
既然男女主在費勁心思毀掉它,說明紅燈籠很可能是破局的關鍵。
這樣一來,她倒是不用盲目地去冒險了。
李月楚朝東西掉下來的方向走了幾步,在地麵撈起一把劍。
是沈翎的桃木劍。
什麼肉身都抵不過外掛,她肯定比謝扶淵和沈翎更容易靠近紅燈籠。
可是那紅燈籠又在哪兒呢?
李月楚目光中都是黑壓壓的,哪裡看得見什麼燈籠,她突然靈光一閃,連忙道:“係統,我記得你好像能加強我的視覺?”
那是她剛到這個世界的時候,係統怕她初來乍到害怕,短暫地提供了夜能視物的金手指。
係統有點肉疼,它因為某些原因一直處於低能量狀態,原本想拒絕,可惜宿主正處在高危狀態,它不得不割肉相助,“已加強宿主的視角能力,時效有限,請宿主抓緊時間。”
李月楚的視野果然瞬間變得清晰開闊。
她很快看見了不遠處的主角鴛鴦,捂嘴一笑,悄悄繞過他們的視野範圍,拖著桃木劍尋找疫鬼的紅燈籠。
就讓她來製裁這個鬼燈吧!
功夫不負有心人,她在層層黑氣的源頭看見了那盞紅燈籠。
李月楚的身體越來越疼,拖著桃木劍的手都跟抖篩子似的。
那紅得發黑的燈籠靜靜地躺在那裡,如此不起眼,卻又帶著滔天的邪氣。
桃木劍猶如重如千鈞,無形的巨大力量在抗拒著少女的到來。
李月楚感覺自己快疼暈了。
係統的報警聲越來越急促,她死死地盯著紅燈籠,咬牙一狠心,用儘全力揮下桃木劍——
“嗞啦!”
燈紙破裂的聲音壓住一切動靜,回響在整個天地間,一股巨大的能量如巨浪打過來,直接將弱小的少女掀飛了出去。
正在找劍的沈翎還不明白發生了什麼,她下意識去接被彈出的人影。
兩人翻滾一圈落到地上,沈翎將她扶起,看清她的容貌時,嚇得差點說不出話,“……楚楚!”
謝扶淵恰好不知從哪裡爬了過來,驚駭地望著原本該在結界中的表妹。
少女疼得嘴巴都在發顫,眸子卻亮晶晶的,聲音斷斷續續,“沈姐姐,這樣……是不是就可以救出……洛觀嶼了?”
沈翎聞言抬頭,神情卻更加凝重了。
紅燈籠既滅,聚集的黑氣就該消散,眼下為什麼沒有反應?
李月楚看見沈翎的神情便明白了。
她歎了口氣,掙紮著站起身。
洛觀嶼這廝,怎麼能黑化得如此驚天動地。
正想問問沈翎還有沒有彆的辦法,中間的黑色雲團卻突然有了紅色裂痕。
陰靈開始驚慌逃竄,危險降臨在每一個角落。
謝扶淵下意識擋在兩個女孩麵前,飛快道:“阿翎,快帶楚楚離開!”
“嘻嘻,晚啦,一個都逃不掉。”
空中飄來疫鬼的聲音,紅光照亮天地,銀絲瞬間絞殺了視野內的所有陰靈。
銀絲將地麵的所有人五花大綁,就連結界中的裴子軒都被吊在了空中。
黑氣散去,露出洛觀嶼臉上詭異的黑紋。
少年沒有任何表情,安靜得像一尊精細雕刻的塑像,空中不停飄蕩的高馬尾,是他全身唯一的鮮活之處。
紅瞳中的所有暴烈情緒都歸於死寂,銀絲遊走在他的周身,像是木偶傀儡的提線。
疫鬼沒有因為失去紅燈籠而暴怒,它興奮極了。
“……去,殺掉他們!”
李月楚感覺纏在腰間的銀絲在收緊,她扭頭一瞧,卻被嚇得臉色一白。
除卻她自己,謝扶淵、裴子軒,甚至沈翎,都被銀絲死死勒住了脖子,根本說不出話來,似乎稍微一用力,他們就會立刻命喪黃泉。
李月楚朝著洛觀嶼大喊,“洛觀嶼,住手!你在乾什麼?你連沈姐姐都要殺嗎?”
少年紅瞳微微一閃,竟然頓住了。
疫鬼臉色一變,飄到他身邊,怒道:“殺了他們!”
洛觀嶼竟然又動了起來。
李月楚看見沈翎的脖頸見了血,係統的各種警告聲不斷,她的大腦一片混亂,怒吼道:“洛觀嶼,住手,你瘋了嗎?”
洛觀嶼停下了手中的動作。
疫鬼氣急敗壞,“……給我殺了他們!”
洛觀嶼竟不為所動,紅瞳直直地看著少女。
李月楚感受到一絲詭異的乖巧,隻是那雙冷漠而冰冷的眼睛,是如此熟悉,就像……就像當初在妖市遇見的那隻九尾狐。
她心中一陣駭然,突然有了可怕的清醒認知,洛觀嶼被控製了。
他將和浮歡一樣,失去神智,被人任意擺布,肆意操縱。
她望著那雙眼睛,心口突然泛起密密麻麻的疼。
他不被期待地來到這個世界,又懷揣著巨大的秘密孤獨長大,難道以後還要變成一個任人宰割的傀儡嗎?
小洛,怎麼能這麼慘啊。
疫鬼再次教唆洛觀嶼殺人,可它期待的大殺器,竟然被一個弱小的人類少女喝住了。
他有些氣惱地圍著大殺器轉動,卻突然看出了些許端倪。
原來如此。
疫鬼再次蠱惑道:“你在猶豫什麼……他們想殺你……他們覺得你是怪物……你若不殺他們,他們得救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讓你入地獄……”
李月楚腦海中猛地想起少年的聲音。
“相傳古時有種秘法,以禁術將陰邪之氣種進人的眉心,溫養上幾日,再用血融和,就可以得到一個言聽計從的傀儡。”
“你讓他生,他就生,你讓他死,他便死。”
洛觀嶼的紅瞳恢複麻木和冷漠,五指收攏,銀絲也跟著拉緊。
“做得好……就是這樣……殺了他們……”
疫鬼的聲音愈發高亢興奮,“……殺了他們!”
銀絲即將割斷血管的下一秒,少女中氣十足的聲音響徹大地,“洛觀嶼,我命令你,停下。”
麻木的少年再度看向她,紅瞳微起波瀾。
李月楚咽了咽口水,“洛觀嶼,看著我,醒過來,不要殺人,不要被控製。”
洛觀嶼靜靜地望著她,眼神逐漸混沌。
疫鬼勃然大怒,“……區區血降之術,能耐我何?”
李月楚不搭理疫鬼,繼續說:“洛觀嶼,醒過來,醒過來……”
疫鬼笑嘻嘻道:“為什麼要醒過來……醒過來隻有痛苦……所有人都恨你……所有人都畏懼你……他們看見你這副模樣……隻想讓你去死……”
李月楚瞪了疫鬼一眼,又看向洛觀嶼:“你彆聽它胡說,它是壞鬼,它想控製你殺人,你想想沈姐姐,她拚死都想救你,洛觀嶼,不要被它控製!”
“她才是騙你的……她害怕你殺她……害怕你殺了她身邊的人……”
少年眼中重現的光芒又一點一滴地熄滅。
疫鬼得意地對著李月楚笑,繼續蠱惑道:“……永遠沉睡吧……這世間沒人喜歡你……你醒來隻會痛苦……”
洛觀嶼手中鬆弛的銀絲再度繃緊。
李月楚氣得想打人,她猛吸一口氣,氣沉丹田,“我喜歡你!”
少年的紅瞳驟然一亮,眼睛直勾勾望向她。
李月楚熱血上湧:“洛觀嶼,我喜歡你!我全天下最最最喜歡你!”
“她騙你……” 疫鬼的話說得太遲,一股疾風險些將它刮散。
李月楚震驚地看著眼前突然出現的少年,一時語無倫次,“你……你醒了嗎?”
洛觀嶼伸出手,似乎是想觸碰她的臉,卻又縮了回去。
少年麵部詭譎的紋路令人心驚,可潤紅的眼尾卻隻教人覺得可憐。
“你再說一次。”
李月楚感覺有點臉熱,竟然有點不好意思了。
“我……喜歡你。”
“還有一句。”
李月楚臉更熱了,她扭過腦袋,不敢直視少年的眼睛。
這廝搞什麼東西啊!
洛觀嶼也不催促,隻是執拗而期待地望著她。
李月楚的激動心情散去,隻感覺心跳如雷鼓,片刻後,她勇敢地抬起頭,臉紅彤彤的,聲音小而清晰。
“我全天下最最最喜歡你。”
少年的紅瞳霎時間亮如星辰,他猛地將人抱進懷中。熱蓬蓬,香呼呼,像是溫暖柔軟的雲,又像是明亮鮮豔的花。
“楚楚,你不能反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