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我曾懷疑有同行惡意報複,私下裡也找了術士和巫醫,來府中築壇誦咒,想要逼迫妖物顯形,最好能夠一舉擒獲,永無後顧之憂。可這妖物道行實在太高,日日來,隻傷人卻不害人,折騰起來沒完沒了。
“鋪子關了,生意沒得做,武夫人時時派人來催,咱們想要在長安立足,又不敢得罪這群貴人。”
達奚盈盈和崔淼對視一眼,不確定道:“難道是回煞[2]作祟?”
話既出,達奚盈盈旋即啞然,回煞尋的是死人,哪裡會對活人感興趣。
麻大亦跟著搖了搖頭:“尋常邪煞也就罷了,可這東西來去自如無蹤影,不知底細,不知背景,實在有夠難纏。”
“是單衝著你家來的,還是豐邑坊各肆均遭此過一難。”崔淼循著話頭,問出了關鍵。
麻大撓了撓頭:“坊內各肆無礙,就隻有咱們一家,不知何故,觸了這個黴頭。”
說到此處,麻大右手握拳,狠敲了一把左手掌心:“這邪物識得人,府內眾仆一概無事,唯有掌櫃一人遭了殃。”
“單單是衝著郝掌櫃來的?”達奚盈盈奇道,“你家掌櫃的平日可曾得罪過什麼人?”
“這個嘛……”麻大細細回想,“掌櫃的素來脾氣大了些,臭顯擺,還愛吹噓,可他本人並沒有什麼壞心眼,對待咱們這群下人也都極為大方,賺了錢大夥兒一塊分,工錢從未拖欠過,對於坊正和武侯,該孝敬的一個子也沒少。”
沒有仇家,也沒惹過禍端,那這邪物怎會憑空找上郝家了?
是郝掌櫃體質特殊,還是妖邪轉世,亟待尋得一個替身,讓自己投個好胎,永絕畜牲道。
達奚盈盈沉吟道:“還有何細節,你再慢慢說與我聽。”
……
達奚盈盈和崔淼最終選擇在豐邑坊內暫住下來。
一麵調查邪祟的來曆,一麵繼續為郝掌櫃看診。
日子雖是照常過,可那惱人的怪東西,卻再也未曾出現了。
郝掌櫃當然樂得緊,一張老臉擠成了芙蓉花,哎喲哎喲地奔下床,對著達奚盈盈和崔淼躬身長揖。
“小法師,我這接下來的生意,可得仰仗你二位啦!”
昆侖奴氣大如牛,左右兩肩各扛一隻箱奩,往房內一擺,唬了崔淼好大一跳。
“掌櫃的客氣,酬謝未免也太……貴重了些。”
“貴個啥子喲,不得貴,小法師好心給我看病,給點報酬也是應該的,點點小錢,你兩個莫要嫌棄。以後店裡的事情,勞煩二位多多幫襯一哈。收到收到,莫跟老頭兒我客氣。”
郝掌櫃帶著哭腔,一口蹩腳的蜀地方言混合著官話的怪音,聽得崔淼額角突突直跳。
“如此,尚可。”
於是二人重操舊業,替郝家做起了送葬的活計,多為亡人建醮祈福。
郝掌櫃大病初愈,人還沒有好利索,便開始張羅起了生意。
郝府財大氣粗,連設一百零一頓齋飯,布施給頭陀[3],借此攢攢福氣。
達奚盈盈沒心思湊這個熱鬨,念著逃遁的鬼祟,心裡愈發沒底。
悠悠歲月等閒過,倒了這日,店裡突然來了一位媒人。
不為活人牽線,專為死人搭骨的鬼媒人。
陰司稱為“鬼娘”,人間圖個吉利,便道一聲“喜娘”。
喜娘逆天而生,絕了七情,斷了六欲,斬滅塵世孽緣,天生命硬,最擅給已逝殤者搭橋配冥婚。
長安縣最當紅的便屬覃氏覃娘子,豐邑坊諸人與之頗為熟絡,見狀,紛紛吆喝著鬨起趣來。
“娘子這是打哪兒來?合的又是哪家的姻親?”
覃喜娘撫著鬢邊的笄釵,未答反問:“近來生意可還好?”
人群中冒出個小滑頭,賴笑道:“咱們一脈相承,好不好的,娘子不都門兒清嘛。”
覃喜娘一甩披帛,趕走蓄意攀談的兒郎們,叉腰抬臂數落道:“潑皮子,說的什麼話,娘子我身家清白,與你們這群抬棺的莽夫可不一樣,去去去,都乾活兒去,彆礙著老娘談生意。”
夥計們哄鬨而散,覃喜娘掩口竊笑,走到郝家門前,麻大正在招呼匠工往裡搬運
“夫人差我來問,那兩具棺材,籌備得如何了。”
麻大躬身揖道:“武夫人家的差事,咱們自是儘心儘力,不敢有絲毫差池,娘子放心,隔日某便親自上門,給夫人送去。”
喜娘滿意地點點頭:“夫人在催了,婚期將近,樁樁件件諸事凡多,丁點兒差錯都不能有。”
麻大笑著應和,隨口嘮起了家常:“定的什麼時候啊?”
覃喜娘笑意深深:“八月十五,月圓夜,仙門洞開,是大吉。”
“那是哪家的女郎?”
覃喜娘眸光躲閃,似是忌諱白日談論這些個晦事,爽朗一笑,歎道:
“就普通人家的閨女,剛逝了沒兩日,與三郎八字合得正好,夫人沒嫌棄,便把兩人湊到一塊兒了。”
“那感情好啊,有了這樁婚事,夫人也能放下心了。”
麻大太息一聲,卻見覃喜娘施施然立在階下,體態婀娜,頗具風韻。
兩人敘話的短短半刻鐘的工夫,已有好些夥計偷瞄過來,湊起了熱鬨。
麻大摸了摸鼻頭,欲邀她進屋吃吃酒。
覃喜娘卻是推辭,擺擺手道:“夫人還在外頭等著,我哪裡走得開,下回吧,下回你給我留著,得要高昌最好的葡萄酒才行。”
年輕婦人唇角帶笑,繞過長街,向著東側坊門,迤邐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