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義莊驗屍(2 / 2)

大唐奇聞錄 百裡雖 5434 字 9個月前

肌肉猙獰,經脈凸起。

的確符合卷宗所言,氣絕身亡,暴斃而死。

達奚盈盈傾身俯瞰韋素的麵龐,許久,實在瞧不出什麼門道,正要離去,腳步倏地一頓,想起開棺時曾聞到過一股異香,剪下他一綹耳發,放在鼻間輕輕一嗅。

這味道,讓她心裡有了底。

……

回程的路上,達奚盈盈坐在馬車中,依舊捧著她的白釉渣鬥,腦袋隨著馬車的律動一搖叁晃,將在義莊忍住沒有吐的穢物一股腦兒地全嘔了出來。

她吐了倒是舒服了,倒是害慘了李適之,肅著一張臉,與她這個小邋遢同乘一車。

“不好意思啊殿下,您的馬車太顛了,我坐著實在有些不舒服。”

達奚盈盈覺得有些丟臉,忍不住看他,幾番試探,欲言又止。

李適之掌背青筋突起,忍著滔天的怒意才沒有把達奚盈盈這個累贅給扔下車去。

“卷宗你也看了,屍體你也查了,本王陪了你大半日,彆告訴我一點收獲都沒有。”

“有是有的,但你好好說話,彆對我發脾氣了。”達奚盈盈放下渣鬥,仍是麵色慘白,目眩不止。

李適之抿唇不言,眸光從她臉上一瞥而過,突然抬手,在車廂內壁叩了三響。

疾馳的馬車隨即慢了下來。

達奚盈盈接過李適之遞來的水袋,小口酌飲,蒼白的臉上泛起一絲淺笑:“我懷疑,韋素的死因,可能隻是一個意外。”

李適之不說話,靜靜等著她的下文。

“殿下你聞聞。”她不知從哪兒翻出來一團麻布,黑乎乎的,臟兮兮的,就要往李適之懷裡塞。

李適之瞪大眼眸,豁然轉頭,盯著她的目光怒氣難抑:“死人身上的東西,你偷帶出來,還要我聞!”

“這不讓你見識一下嘛,小氣吧啦的。”達奚盈盈小小聲嘀咕,“以後好東西不給你看。”

李適之乜她一眼,嘴角幾不可見地微微抽搐了一下。

“你當本王稀罕!”

達奚盈盈收回視線,不敢打量李適之的神色,默默在心裡將其腹誹一通,再清了清嗓,緩緩道出正事。

“我小的時候,曾跟著師父去長安縣裡一戶顯貴人家做法事。那家人月初喜獲麟兒,本是闔府歡慶之時,卻不知為何,麻煩總是接踵而來。先是娘子得了沴戾,一病不起,後來孩子又染了風寒,遲遲不見好轉。

她糯糯的嗓音帶著抑揚頓挫的節奏,滿臉神秘,像是在講述某種詭譎的密辛:“家裡人唯恐惹上什麼邪祟,擔憂母親和孩子都會因此喪命,沒辦法,隻能請我師父出山,前去築壇打醮。”

高潮到了,重點來了。

達奚盈盈雙腳離地,一蹦而起,右手握拳,猛地砸向左手掌心。

“法事連著辦了三場,那家人感念師父大恩,備下千金厚禮。師父自然不肯多收,隻讓眾人念著太上老君的恩情,以後多去興唐觀裡請香,算是抵了這次的路費。這家人感恩,且承諾要為咱們觀裡的天尊重塑金身。”

李適之眼中怒意熾然,摁住她的左腕,將她一把薅了下來。

達奚盈盈看著李適之,莞爾笑道:“那日我同師父離開,一個老媼偷偷趕來塞給我一隻錦盒,說是小孩子的玩意兒,讓我自己隨便拿著玩去。可是師父有過教誨,在外不能隨意拿主人家的東西,我沒敢收,隻揭開盒蓋悄悄看了一眼,是一塊好漂亮的香料,片大齊整,純無雜質。味道香甜,隔著好遠都能夠聞見,佩在身上,據說可以十日氣味不散。這麼多年過去了,我都還記得。”

達奚盈盈囈語一般,回憶著幼時的細節,鼻翼微翕,仿佛能夠透過數年時光,嗅到當時錦盒沁脾的香氣。

“這香極貴,但也不難獲得,西市香粉鋪子二十緡起賣,不過多為女子所用。”

李適之不屑一顧:“所以呢?”

達奚盈盈笑道:“所以我想,韋素那晚應是接觸過什麼人,而那個人,極有可能是個女人。”

李適之默然不語,想不出來達奚盈盈憋了半天竟憋出這麼一番說辭,眸光凝在她的臉上,隻覺得傻傻有些可笑。

“佳人配才子,文人多風流。他入京已有數年,長安城內若是有個什麼紅粉相好,這也不無可能。”

“可他發上的暗香,非女子在一旁紅袖添香便可以沾染得上的,兩人之間的距離,除了耳鬢廝磨,我想不出,還有更近的可能。”達奚盈盈搖頭辯白。

“平康坊。”李適之俯身湊近,一雙眸子炯炯如炬。

他伸手在案幾上畫了一個大致圖形,屈指敲了敲:“他若留宿,你怎麼解釋。”

這……

韋素若此前夜宿過平康坊,發間染了女兒香,這番理由,倒也說得通了。

達奚盈盈不否認李適之的話,但她心裡始終有一杆秤,這秤的方向,總是偏向韋素。

達奚盈盈沉思著,忽道:“韋素赴京備考,長安城中無親無故,靠給寺廟抄經為生,連送給花魁娘子的纏頭都沒有,怎會有餘錢去眠花宿柳。”

她一副護崽的模樣,倒是把李適之氣笑了。

“我竟不知,你懂得倒還挺多。”

達奚盈盈啞然,雙頰頓起緋紅:“我……哪裡曉得,隨口胡謅罷了。”

李適之聽完,抱臂倚著車窗,嘴角揚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達奚盈盈腦子絞作一團,好在口齒還算伶俐:“殿下說的確有道理,可活人會說謊,死人卻不會。”

李適之揚眉:“說來聽聽。”

“京兆府卷宗所述,韋素屍身‘裸無寸縷’,此乃僧人口錄,作不得假。而我看過他的七竅,舌燥,唇紅,麵赤如醉,符合男女行房時的狀態,他的頸側血脈有明顯的凸起,這是極度興奮之時卻邃然窒息,暴斃而亡的。”

“所以那晚。”她咬了咬唇,麵起嫣紅,“他與人……頓倫,卻不幸發生了意外,他是死於……”

李適之沉吟,接過話頭:“馬上風。”

“……沒錯。”達奚盈盈語氣赧然,抬目覷了一眼李適之。

某人麵無表情,冷傲依舊。

她拍了拍胸脯,鬆了口氣:“就是馬上風。”

不管是自願還是強迫,風月場上的事,一向難以定論。

男女之愛,情到濃處,握雨攜雲,合情合理。

官府沒有理由給女方定罪,更何況,他們也找不出那女子是誰。

但是為何,兩人會在寺廟尋歡,韋素一個讀書人,借住於佛寺,應當深知克己守禮的道理,他如此作為,就不怕招至外界的非議?

儒家的倫理戒規,難道對他就沒有丁點兒的約束?

達奚盈盈想不明白。

撇開韋素一案不說,李適之又在其中扮演著什麼樣的角色。

他堂堂郡王,因何會在意一個落第學子的暴斃案,又為何,會拉她入局,幾次出手幫襯。

太多的巧合,便不是巧合。

達奚盈盈覺得,有必要再去永泰寺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