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尾聲【上】(1 / 2)

大唐奇聞錄 百裡雖 6201 字 9個月前

“雁娘是被安樂公主逼死的!”

倀鬼氣急攻心,雙目暴突,五官猙獰地擠作一團,咒罵的話語不斷從齒縫中溢出:“她是被李裹兒那個毒婦生生逼死的!”

它的眼眶撐到極限,周身因為憤怒不可控製地痙攣抖動,左右兩臂肌肉鼓張,牽動束縛雙臂的鎖鏈哐當作響,那張汙黑乾癟的麵容早已扭曲,一遍又一遍地重複如上的話。

“她不過一個閨閣女郎,她知道些什麼,她何錯之有!安樂公主這個犬豕,豺狼成性,近狎邪僻,殘害忠良,弑君鴆父[1],以齷齪卑鄙的手段去逼迫一個小娘子,神人共疾,天地不容。

“還有武延秀這個蠹蟲,她夫婦二人,狼狽為奸,陰險惡毒,害死雁娘一人還不夠,刺殺她的父親!逼死她的母親!此狗鼠輩,當墜入阿鼻地獄,永世不得超生!”

倀鬼聲嘶力竭,已然憤恨到了極點,整個麵龐漲成紫紅色,雙臂瘋狂向前揮舞,仿若癲狂一般,青筋從額角蔓延到脖頸,如盤虯樹乾根根暴起。

達奚盈盈隻靜靜站在它的麵前,看著這個因憤怒而陷入癡癲的倀鬼,胸口湧上一種難以言說的複雜情緒。

恚忿混雜著悲憫,憤懣夾雜著無奈。

這一刻,仿佛沈雁書的經曆重現,達奚盈盈的眼前浮現起少女悲愴的臉龐,染紅的嫁衣,皸裂的指尖……

啪嗒——

鮮血滴落在地。

手心忽有尖銳刺痛傳來,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太過用力而不自知。

同為女子,她尚能感同身受。

至於罪魁禍首——安樂公主與其駙馬,達奚盈盈未置一詞,忍不住回頭望向李適之。

作為中宗一朝的親曆者,這位自神龍政變後步入仕途的大唐郡王,原是最有發言權的。

然李適之比想象中的還要平靜,隻下頜微微繃起,襯得他周身的氣度愈發冷冽。

“你蟄伏多年,便是為了今日,替沈雁書報仇。”

“雁娘死後,我便下定決心,終有一日,我羽翼豐滿,要親手除掉李裹兒這個獠賊。”倀鬼瞋目裂眥,咬肌劇烈地顫抖著,“可惜啊,她死了,就這麼不明不白的死了,還是死在李三郎那個紈絝兒的手裡。”

唐隆元年,韋後欲效仿武則天稱帝,與安樂公主聯手在李顯湯餅中投毒,後趁李顯身死,秘不發喪,立李顯幼子李重茂為皇太子,總攬大權,臨朝攝政。

其野心遭到太平公主及時任臨淄王的聖人李隆基的強烈反對,不日,太平公主與臨淄王李隆基計謀,聯合發動政變。

當夜,臨淄王李隆基親率萬騎按兵玄武門外,破宮門而入,最終誅滅韋後及安樂公主一黨。

迫於壓力,少帝李重茂下製書傳位相王李旦。

李旦於承天門即皇帝位,是為睿宗。

“可憐安樂寺,了了樹頭懸。”

這則景龍年間盛行兩京的童謠,果然印證了安樂公主最後的命運,被飛騎割去頭顱,懸於樹上,曝屍荒野。

“李裹兒那個毒婦,她可曾想過會有今天,被自己毫無防備的李三郎所殺,遭人分屍,落得個身首異處的下場。”

倀鬼咬著牙冷笑,齒牙“咯咯”作響,可笑著笑著,卻有大顆淚珠滾滾落下。

“政變過後,我把她的頭顱割下,絞成肉泥,製成蒸餅,供奉在雁娘的碑前。我以血肉詛咒,要她永生永世、生生世世,墮入無間畜生道,不得輪回。”

李適之緘默不語,手指卻無意識地蜷縮了一下。

中宗李顯、韋後、安樂公主、上官婉兒、武延秀皆是他的親屬長輩,縱使他們作惡多端,縱使他們再如何的不堪,可他仍是李家人,他與他們,有著打斷骨頭還連著筋的血脈至親。

儘管倀鬼所述皆為事實,儘管安樂公主所做他亦也有所耳聞。

但這塵封多年的舊案,被倀鬼無情揭開,讓他頓覺悵惘,無所適從。

達奚盈盈轉念一想,卻道:“郝掌櫃與你有何冤仇,你為何幾次三番地構陷他?”

“郝幾億那個蠢貨!”倀鬼目光怒突,冷冷地看著達奚盈盈,“他以為花上三十萬錢,就可以攀上李裹兒這根高枝,從此得勢,青雲直上。殊不知自己不過隻是貴人腳邊的一條狗,連公主府的溷廁都進不去。”

中宗時期,賣官鬻爵之風盛行,凡屠戶酒家奴婢,不管是何出身,隻消花上三十萬錢,即可獲得大內墨敕斜封官一名。

朝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

本是科舉製下寒門晉升的產物,如今卻成了安樂公主專橫斂財的工具。

郝幾億為攀附權貴,不惜花費銀錢數十萬,賄賂安樂公主及韋後一黨,以求得到關照,可以謀上一官半職。

安樂公主驕奢放逸,宰相以下多為她所提拔。她看不上郝幾億殯葬的出身,覺得死人堆裡的玩意多晦氣,隻管拿錢不辦事,隨意打發了他一個低等末流額外官。

郝幾億不敢得罪安樂公主,隻管儘心儘力地侍奉著,在某次安樂公主召見他,提出要一口特製的楠木棺材時,他毫無遲疑,趕忙應了。

這口木棺,恰好成了壓死沈雁書的最後一根稻草。

沈雁書之死,則是開啟倀鬼複仇大計的誘因。

達奚盈盈忍不住道:“郝家凶肆頻頻遭到侵擾,郝掌櫃鼻下生出的息肉,也是你搞的鬼吧?”

“雁娘是怎麼死的,我要他百倍、千倍、加倍奉還!可若一刀殞命,還是太便宜他了,我便另外想了個法子,讓他嘗嘗窒息而亡的滋味,那種極度絕望,生不如死的滋味。”

達奚盈盈的臉上,亦是震驚與驚愕。

李適之在一旁補充說:“但你沒有料到,豐邑坊來了兩個頂厲害的道士,會捉妖,會驅鬼,識破你的真身,你的計劃全盤皆輸。”

“是……”倀鬼怒瞪的雙眼,血絲如蠶繭交織纏繞,目光從李適之身上一掃而過,落到達奚盈盈臉上,瘋魔一般咆哮道,“我沒料到,終南山的上清儀,醫術精湛,功夫了得,身手不凡,技藝同樣不容小覷。是我太過大意,低估了對手的實力,才會屢次被傷,以至於落到這般田地……”

李適之麵無表情地打斷說:“所以你改變目標,另朝旁人下手。”

“鄭家那個病秧子鄭明玉嗎?”倀鬼艴然不悅,“我在招魂幡上動了手腳,分明是想幫寧一娘!但是你……”

它咬牙瞪向李適之:“恒山郡王!非要過來摻和一腳,你可知你這番自以為是的正義之舉,會在未來某日間接害死寧一娘!”

它臉色漲紅,漸而發紫,脖頸青筋突起到快要爆炸,奮力揮動兩臂,鎖鏈發出尖銳刺耳聲響。

達奚盈盈看在眼裡,心口邃然發緊,許久,才小聲提醒道:“寧一娘沒有死。”

倀鬼不可置信地瞪大雙眼,暴怒的神情終於安靜下來,張著嘴,低聲呢喃:“寧一娘沒死……”

它哈哈大笑,手舞足蹈,那勉強擠出笑容的枯瘦麵容顯得極其詭異扭曲,可笑著笑著,眼眶卻忽然滾落大顆的血珠。

達奚盈盈無聲嗟歎:“但韋素死了,你口口聲聲說你不想害人,韋素之死,難道不是你作惡的結果嗎?”

“我本不想害他的,這一切不過是個意外,意外而已。”

達奚盈盈冷眼旁觀。

倀鬼瞪圓的雙眼,呆呆地望著虛空上方,一動不動,逐漸失去焦距。

“那日高陽原後,我身負重傷,勉強寄居在永泰寺旁的一個橋洞內。因元氣大傷,又斷了一臂,為求自保,我隻能依附於那些死屍,以吸食煞氣為生。我的手原本使不上力,但卻很快找到了一個新的宿主,我將宿主四肢拆解移植到我的軀殼,因此僥幸獲得了重生。

“我知永泰寺存放了許多太平公主政變失敗後羽林軍留下的屍首,有意前往,一探究竟。

“那夜入寺,我本來想去後山背兩具屍骨,用作宵食裹腹,卻不巧正好經過韋素所住的禪房,見他夤夜苦讀,尚未安寢,便生出一計,想要將他拆吃入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