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煉師這是要去哪兒?”他一臉驚喜地迎了上來。
達奚盈盈笑道:“打算去西市吃酒。”她一拍胸脯,錢幣碰撞發出清脆的金屬音響,“庫真有什麼推薦的嗎?”
“我也去我也去!”李鬆陽插足兩人中間,與達奚盈盈碰了碰肩,一臉興奮地招呼道,“西市我熟啊,哪家店肆味道正宗,我最清楚不過了,煉師想去吃酒,我給二位做向導唄。”
達奚盈盈想說自己對於長安的熟悉程度一點也不比旁人差,卻難得對上李鬆陽滿含期待的雙眸,她猶豫了,乾笑一聲,踟躇地說:“那個……用不用……向殿下知會一聲啊?”
李鬆陽豪爽地擺了擺手:“郡王庶務繁多,哪有閒工夫管我們。走走走,我帶你們。”
達奚盈盈便如同個小雞崽,被李鬆陽拎著上街,三人一道,朝著西市而去。
……
大唐西市。
百貨駢闐,人頭攢動。
波斯的香料,龜茲的氈毯,大食的珠寶,蜀地的春彩,嶺南的茶鹽,揚州的絲綢……
東西南北四條大街縱橫交錯,形成一個規整的“井”字,將市場劃分成了一個九宮格,九宮格內,大大小小排列著四萬多家商鋪。
絲帛行、油靛店、果子鋪、肉餅攤、飯館、櫃坊、波斯邸、賣錢貫人、胡姬酒肆……
行肆櫛比,店鋪林立。
無一不喧嘩,無一不熱鬨。
郎君個個衣帽風流,娘子紛紛盛裝出行,除了滿街獵奇的中原百姓,更多的則是大批牽著駱駝自西域遠道而來的胡商,瑪瑙,琉璃,水晶,象牙,各色珍寶源源不斷地流通於市。大胡子客商操著蹩腳的漢話賣力地吆喝著自家的生意,酒樓上胡姬梳著長辮正熱情地招攬著路過的貴客,形形色色的人群摩肩接踵,昆侖奴力扛重物在人群之中穿梭而過。
食物的香氣,醇厚的美酒,富有音律的節拍,滿足了人們對於盛世大唐的全部幻想。
這裡是被譽為“世界中心”的大唐西市,在西方各國因為種族之爭而大肆虐殺和屠戮時,大唐以絕對開放包容的心態,接納著來自東西各國的商人使者。
達奚盈盈、崔淼、李鬆陽三人並行來到胡家酒肆,終於見到某人念叨了一路的寶藏店鋪。
“彆看它門臉小,我保證,整個長安城,就沒有比這味道更純正的地方了。”李鬆陽得意地說,“郡王口味那麼挑剔的一個人,隻來過一次,都還誇讚這裡,說他生平飲過無數佳釀,唯有此地,其味無窮,令人念念不忘。”
正說著,五陵少年打馬而來,所過之處皆有扈從前呼後擁,胡姬們嬌俏地從店內探出身,滿樓紅袖招。
達奚盈盈訝異:“郡王也來過這麼?”
難得,難得。
他那輕狂的性子,也會紆尊降貴來到坊市,不嫌棄這兒嘈雜就不錯了。
李鬆陽抱臂一笑:“郡王好酒,哪裡有酒,他總是要第一個過去嘗鮮的。”
“這個我也聽說過,殿下廣結良緣,與好幾位詩人都有過唱和往來,賀知章也曾是他的忘年之交。據說殿下雅好賓友,飲酒一鬥不醉,夜裡宴請,次日照常能夠處理公務。李唐皇室之中,算得上是一位響當當的風流人物。”崔淼感慨。
賀知章與李適之雖然相差三十餘歲,但彼此交情深厚,達奚盈盈也有所耳聞,畢竟恒山王府的宅邸內,還有賀老的親筆題詩呢。
“好了好了,不提郡王了。”李鬆陽撇開話茬,“難得上級不在,咱們一起喝個痛快。”
達奚盈盈點頭附和,被兩人拉著進到酒肆中。
博士笑嘻嘻地迎了過來,略掃了一眼三人的穿著,不動聲色地引著他們去到偏處的角落。
酒肆今日人滿為患,客人也確實不少,大堂座無虛席,隻有偏角勉強剩下兩個空位。
李鬆陽難得做東,卻遭博士怠慢,心裡有些不服氣,摸出錢袋,扔給對方:“我朋友第一次來。”指著那人,“你!去騰個好點的地方。”
博士掂量著錢袋的重量,心裡本就一喜,再見達奚盈盈拋過來的金粒,他“哎喲”一聲,歡喜不跌地引著三人去到上房隔間。
“白酒清酒燒酒小店皆有備。客人您是要郢州富水、烏程若下,還是蘭陵美酒、劍南燒春,咱們家有宜城的九醞、潯陽的湓水,您若中意本地的口味,我給您上點西市腔和阿婆清。”
“都是些尋常之物,不足為奇。”達奚盈盈支著下巴,目光越過麵前的博士,投在堂中往來送迎的胡姬身上,略微沉吟,說,“……葡萄酒如何?”
博士咧嘴笑道:“客人一看就是識貨的,小店彆的不說,就屬葡萄酒最為出名,我家主人娘子,師從西域高昌。都說河東葡萄酒天下之最,懂行的人卻曉得,咱們高昌的葡萄酒,那才是真正的天下第一……”
崔淼聽得聒噪,擺擺手,示意他先退下。
不一會兒,有胡姬過來,呈上酒爵和酒樽。
站在末位的是一名年輕女子,等到其他人依次退卻,她方上前,用杓挹酒。
清冽的美酒斟滿瑪瑙杯盞。
葡萄酒色如琥珀,瑪瑙杯墨綠似翠,酒液沿著杯壁緩緩下沉,透出紅釅的芳澤,尤其是在雕花菱格窗紙篩過的光影下,盞內甘露輕漾搖曳,帶來極致又強烈的視覺享受。
胡姬貌如花,葡萄酒味醇甜香,濃鬱的氣味霎時彌漫整個隔間。
達奚盈盈隻是隨意覷了一眼,便被胡姬絕色的容顏勾得臉頰騰一下漲紅,眼神都不知該往哪兒放。
再看身旁的兩人,還在欣賞手中瑪瑙杯的做工與成色。
根本就沒把美人放在眼裡。
她歎一聲,忍不住過去與胡姬相貼,挨著她的腰肢,低聲問道:
“不知娘子芳名?”
這話問得有些多餘,長安城中胡姬雖多,但大部分都是胡商行商旅途中販賣過來的女奴,不識漢字,也不懂官話,靠歌舞賣藝、沽酒當壚為生。
這女子年紀不大,想必剛來長安不久,也不知能聽懂多少。
“妾名喚媚娘。”胡姬居然開口了。
“胡……”她低聲說著,替達奚盈盈斟酒,兩指推到她的麵前,美目流轉,攝人心魄,“媚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