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中旬，大雨。

孫遠在大廳打掃桌椅，今天的客源不多，隻有櫃台上放了一盞燈。先前昏暗的天空又增加了幾道細長的雷電，轟隆隆的，一陣一陣。

本店除了孫遠還有一個夥計，叫王百，麵相討喜，在招待客人上方麵算得上機靈懂事，就是有些好吃，現在估摸著還在灶房偷吃呢。賬房斜坐在櫃台裡，手裡撥動著算盤，劈裡啪啦的算著本月的盈虧。

掌櫃的每月可能會出去一兩趟，今天中午就把事情交代給賬房，就一個人戴著帽子出門了。

“啪”的一聲，男人把算盤收了起來，眉毛擰成疙瘩，手上不停地寫著。半晌，他才抬起頭環視大廳。雖然戴著眼鏡，還他是下意識的眯著眼睛，“王百，又跑到哪偷懶了，還不去外麵招攬客人？”

一個人影從後廚小跑過來，一邊用袖口擦了擦油亮的嘴巴，“來咯來咯，我剛剛去方便了一下，嘿嘿，現在外麵的雨跟不要錢的下，哪有什麼客人……”王百找了個地方又開始摸魚打盹兒。

微弱的燈光讓所有人都昏昏欲睡，突然孫遠看見門口有一團黑，他揉了揉眼睛，才看清楚那是一個人。

“呃……”，孫遠輕推了一把旁邊的王百，用手指了指，示意客人的到來。

“喲，這位客人，您是吃飯呢還是住店？外麵的雨可太大了，這是急著趕路嗎？這邊熱水都是現成的，您……”王百熟練的說著話，順便伸手準備接過行李，請客人進門。突然一聲驚雷，他下意識看了看天空，然後就愣住了。

紫色的閃電不斷的明暗，客人個子極高，穿著黑色的鬥篷，頭發半長，濕漉漉的遮住了眼睛，臉頰很瘦，左手拿了一個小箱子，明明隻是一個趕路人，王百卻莫名從男人身上聞到血腥味。最重要的是，男人凶狠的眼神還來不及收，察覺到王百身體的僵硬，還惡趣味的朝他笑了笑。

男人沒有理會站在原地的王百，走到櫃台前，從口袋裡拿出一張字據，“我不是來住店的，孫掌櫃聘請我為客棧的護衛，日期從今天開始，我應該來得不算遲。”

賬房長得斯斯文文，接過字據，仔細的看了一遍，確認無誤後，又看了看人，點了點頭，“掌櫃的已經給我說過了，如今世道不安寧，還是需要點會武力的”，他又讓其他人都來到櫃台前，“諸位，這是掌櫃聘請的護衛，沈封。這是掌櫃的外甥，孫遠。這是跑堂，王百。這是廚子李大。這是幫廚，苟勺。鄙人是賬房，周臨。本店負責……，還有什麼事就過幾天等掌櫃回來了再說。”

眾人回到各自的崗位待著，王百在角落裡轉著捂著胸口，心跳加速。這個新來的護衛看起來不好相處，和他說話也不自在，尤其是被他盯住，感覺自己像是案板上的魚肉。也不知道掌櫃的是從哪找的，要是被抓了怎麼辦。還有，廚子李一百來斤，身上都是肉。小狗雖然瘦，三個人睡通鋪已經算將就，剛剛賬房還說讓沈封也住進來……，不行，太可怕了。

………

深夜，雨漸停，孫遠的柴房還是有些潮熱，他把窗子打開，讓風吹進來，自己躺在竹席上，睜著眼睛看黑漆漆的夜空，蟬鳴聲此起彼伏，沒一會兒，他就打著哈欠進入夢鄉。

另一麵的房間就很熱鬨了，通鋪上由裡到外分彆是王百，小狗，廚子李。大家都洗漱完，聊天聊了好一會兒，才見沈封進門。

……

沉默。沉默了一分鐘，還是廚子李說了聲“太晚了，大家都趕緊歇息吧。”才結束了這尷尬的氣氛。

吹了燈，黑暗裡隻能聽見彼此的呼吸聲，然後就是鼾聲，再然後是有人起夜、翻身的聲音，還有夢話……

小狗第四次奔向茅房，鞋都沒來得及穿好。王百在心裡默默說著對不起，一邊偷摸著看沈封，奈何廚子李太壯了，擋住了八成，黑漆漆的，什麼也看不清楚。

王百想著晚上這麼鬨騰，總歸把這位大哥惹煩，沒想到這種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方法倒是讓自己變得憔悴了很多。

在記錯了兩回客人吃的菜之後，他痛定思痛，決定放棄，畢竟小狗本來就瘦，現在小小的更可憐了。他甚至覺得，沈封對他的眼神更不友善了。

孫掌櫃回來已經是四天後了，他四十上下的年紀，歲月的沉澱帶給他一種成熟的魅力。他的胡子修剪的很整齊，嘴唇很薄，灰色的西裝襯得他十分挺拔，乍一看，像一位嚴肅的教書先生。

孫掌櫃對這個高瘦的男人上下審視一番，拍了拍肩，說道，“看著瘦，倒是有點功夫。街口的李老板，靠著護衛抓到了偷行李的盜賊，酒樓的鄭護衛把吃霸王餐的混子抓住送進警察局了，南來北往的人這麼多，街坊鄰裡的治安還得靠我們自己。”

“您說得有道理。”沈封點點頭，低聲回答。

“掌櫃，這是本月的帳，您看看。”周臨把賬本遞給了孫掌櫃。

“不急，”孫掌櫃瞥了一眼帳，不甚在意，他找了個凳子坐下，“我不在的這幾天有出什麼事嗎？”

賬房乾巴巴地回道，“沒有。”

王百插了一句，“就是後院老是漏水，我睡著難受。”

孫掌櫃覷了他一眼，“又在後廚偷吃了？臉都胖了一圈。”說罷，他翻了翻賬本，“近日來雨水多，城外有田地的怕被淹，還要準備工具收麥，過一陣就有的忙了。”

……

翌日一早，吳會長的管家就朝巷子走來，他一張慈眉善目的臉，灰白的辮子隻到腰際，穩健的左腳踏進門店後，笑吟吟的摸了摸孫遠的頭，再拱手朝向孫掌櫃作了個揖，詢問客棧的經營情況，這麼寒暄了一會兒，他才向孫掌櫃說明到來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