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生點了點頭。新出在這時幾乎已經可以斷定她是高年級的學姐，卻不敢開口主動詢問。初雪從胳膊上捋下一個細細的黑色橡皮圈，在他麵前不緊不慢地紮好頭發。

那天是星期三，在校的學生們全部規規矩矩穿著校服，深藍色西式製服，裡麵是乾淨的白襯衫，外套上繡校徽。那時候的校徽就像古代的家族紋樣，放學後披著校服外套在校外買東西，不同學校的學生偶然碰了麵，都要先打量一下校徽看看你來自哪裡。

可是她在校徽外彆了一個正好擋住全部圖案的馬口鐵胸章，黑底白字，隻畫了一個大大的X，看起來很傲氣。好像天下她自成一派，在外行走不問人情世故，俠俠的。

“不好意思啊，新出桑，那個……”那個寸頭男生重新出現在門口，正扶著門氣喘籲籲，就和正從上往下走的女生打了個照麵，“日向，你怎麼在這裡！”

“我以為麵試完了，所以回來看看。”她扶著樓梯欄杆，輕巧地跳下最後兩級台階。纖細小腿一晃，裙擺很快地落下來，重新遮住那截圓圓的膝蓋。“好咯，我來做最後一個麵試官吧。”

日向。他在心裡記下。日向……

“你一個人麵試他嗎？剛好我打工的時間要到了。”那個男生匆匆看了眼表，很放心地把表格塞進日向手裡，然後又說了幾句上什麼什麼，就跑走了。

新出好奇地探頭出去，看著那個甩開校服外套狂奔的背影越來越小，覺得好笑。“難道是體育社轉來的嗎？真有乾勁啊。”

“嘛，小林桑高一的時候在籃球社打過主力。”初雪低頭看他拿上來的資料和填好的入部屆，覺得沒問題，隨手放到邊上的台階，拍了拍手。“可以重新介紹一下嗎？”

新出聽到清脆的拍手聲，明白真正的麵試開始了。

那個時候牽過手嗎？好像沒有。牽手和一起分享同一個冰淇淋都是後來的事。但可以肯定的是絕對沒有接吻。已經二十八歲快要二十九然後三十歲的初雪有點記不清自己青春末尾故事的小細節，可是卻對學弟閉著雙眼，眼睫毛緊張到發抖的臉印象深刻。

親不下去啊，好真誠……不管自己約會提早準備多少東西，到新出麵前也要屈居下風。因為他真的很喜歡自己。約了早上十點半，自己提早半小時，下次他就會直接在街角那邊的肯德基吃早飯，然後一直看著這邊馬路直到自己出現。

親不下去。

其實麵試隻念了台詞。台詞功底到位是基本，更細節的肢體可以慢慢調教。戲劇社最大的舞台也就是學園祭和三年一次的區內比賽，而學生的鑒賞能力一般不高，很多時候隻要能聽清台詞就很滿意，至於演員水平如何，不如挑幾個帥哥美女在台上姿態親密。

而新出完全符合大眾對舞台的要求。帥哥，個高，又很受三年級的年下黨們歡迎。而初雪在戲劇社則是穩穩的一把手，雖然很少登台，但編排節目靠她，租戲服的審美也在線。有時候劇本要做改編，負責文字的那幾位女生也會拉上她一起討論。彩排時初雪戴棒球帽在台下指導，這裡的走位不對，那裡的台詞需要改，新出，你要注意定點！語氣再激烈一點，想象自己被勒住脖子，那種窒息感、癲狂——懂嗎？要非常瘋狂才可以！

他記得那時候是在排學園祭的大戲。改編自莎翁的哈姆雷特，他演哈姆雷特。生還是死，這是個問題。生還是死，台詞好難背好難背。

新出在國中才開始接觸戲劇，儘管這隻是一個小社團，而且大部分社員都不太專業，但所有人都能看到他身上驚人的天賦。這點——很難說，有沒有一瞬刺痛過初雪。

也因為知道自己沒辦法背離博士的期望、走入舞台行業，沒辦法放棄追求世俗的成功和安穩，所以她每次負責戲劇都特彆認真嚴肅，甚至於到了不近人情的地步。有時候要不是人緣較好的新出幫她說話，真不知道初雪要在背後被吐槽多少句壞話。也正因為如此，他們在社裡走得很近。

初雪知道新出完全可以在戲劇或影視劇裡做出一番事業，也對他格外關注。所以在初雪的畢業祭之後，新出對她說出了“想要在舞台上活著”的話，大概也是因為他們能在彼此的眼裡看到那種……模模糊糊卻真實存在、難以捉摸但飽含期許的感情。

是愛嗎？

不清楚。

可以嗎？

大概吧。

彩排結束後新出脫了戲服，一個人坐在鏡子前，拿著沾了水的化妝棉擦臉。走出休息室，看到初雪立在牆邊閉目養神。

聽到他來了，才揚了揚下巴。“走嗎？”

新出愣了一下，“哦哦，走。”

關了門才想起來自己沒關燈。又拿了鑰匙進去按掉開關，背對著初雪冷靜三秒，才轉身和她並肩走出體育館的大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