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不舍也總有分彆的時候,臨走前,柔佳將早就收拾出四大箱的東西送給她:“你彆跟我客氣,也彆嫌棄,我是什麼樣的人你應該明白的”。
錚錚雖不如柔佳和信雅般是天之嬌女,但也算是富貴叢中長大的,再怎麼不濟也不需要柔佳這般的“接濟”。隻是柔佳把這些東西給錚錚的時候眼中滿是決然。錚錚很清楚這些對柔來說很多都是千金難買的心愛之物,隻是她從此要過另外一種生活,這些也許已經不被需要了。與其說這些東西是柔佳對錚錚的一次饋贈,不如說是柔佳借此對過去的一種告彆。
讓下人將箱子送往林府,錚錚自己卻沒有回去。她手裡握著幾根似草非草,似發非發的東西。再是見多識廣的人怕也難以辨彆她手中的是何物。
前代著名詩人韓輝長著極漂亮的胡子,臨終前將這胡子施舍給了寺廟,裝在了維摹詰的下巴上。這些胡子因此而成為寺中之寶,多年來無一絲損害。去年端午節的時候,柔佳與眾貴女鬥草,為了能出奇製勝,她居然令人將韓輝的胡子全部割了下來。
如今看著那胡須,錚錚的耳邊似乎還在回響著柔佳那張揚而明亮的笑臉,可是她又深切地明白一切已經不同了。
一柄紫竹傘下,年輕的少女帶著淡淡的憂傷和迷茫獨自徘徊著,美麗得像一個易碎的夢。這樣美麗的女孩子,又是這樣憂傷的表情,引得周圍路過的人好奇不已,卻又不敢輕易靠近。
一隻被雨淋得頗為狼狽的黑狗不知從哪裡跑出來了,“汪汪汪”地對著錚錚叫。跟所有的女孩子一樣,錚錚特彆怕這樣的狗,一時間忘卻了所有的心事,隻是一動不動地注視著那隻黑狗。
“錚錚!”江浪一邊挺身護住了錚錚,一邊扔出了塊小石子。黑狗被石子打中,汪汪地夾著尾巴逃跑了。
細密的雨簾中,這個無比陌生又無比熟悉的人就這麼來到了她的身邊,帶著一股溫暖的氣息。錚錚有些恍惚地看著麵前這張儒雅不失英氣的麵孔:“江浪,你怎麼在這?”
江浪的臉微微一紅,下意識地與錚錚拉開了一點距離:“我是路過。”
“路過嗎?”錚錚素來清澈若水的眼睛猶如蒙上了層淡淡的水霧,盈盈的,亮亮的。
江浪的心莫名地就疼了一下,嘴巴不由自主地說了實話:“不,不是路過的。是柔佳小姐讓我去接你的。”
“可是我沒有看見你。”錚錚的聲音有幾許埋怨還有委屈。
江浪慌忙道:“我看見你了。你的心情好像不太好。我覺得你可能,也許並不想見我。”
錚錚更委屈了:“你怎麼知道我不想見你?”
江浪一愣,有些無措:“我見你好像在想心思。不,我不知道。我是亂猜的。”
淚水如斷了線的珠子般滾落下來,錚錚忍不住哭了起來。江浪心更慌,伸手扶住了她:“錚錚,你怎麼了?是我說錯話了嗎?你知道我的嘴一向笨。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錚錚止住哭泣,嘟起了嘴巴:“我餓了。”
江浪如獲救星:“好,我們去吃飯。”
“福滿樓”是金陵城裡的老字號了,這裡從來都沒有過客滿的時候,但是在任何時段都會有一半的座位是滿的。原因很簡單,其他店沒位子了叫滿座,這裡滿了一半就叫滿座,再不讓人進了。不過就算是這樣的名店也是少有女客進來的,迎客的小兒跟江浪熟悉,絲毫沒有露出異色,笑容滿麵地將他們引進了雅間。
錚錚和江浪的運氣很好,這個雅間不僅布置得非常彆致且能看見外麵的雨景甚至能感受到雨意卻不會弄濕了衣服。
江浪待錚錚坐定,見她不想說話的樣子,就自己點了菜。
“你怎麼知道我喜歡吃酸辣魚的啊?”錚錚看著桌子中間的那盆紅彤彤的酸辣魚。
江浪很滿意錚錚的反應:“我不僅知道你喜歡吃酸辣魚還知道你特彆能吃辣呢。快嘗嘗這酸辣魚的味道如何。”
錚錚舀了三大勺辣椒由在自己的碗裡,這才開始往碗裡夾菜。江浪猶豫了一下,也效仿錚錚的樣子舀了三大勺辣椒在碗裡。剛吃了口紅色的青菜,江浪就受不了了捂著嘴巴咳嗽了起來。
“哈哈,原來你怕辣啊。”錚錚笑了起來,伸手倒了杯茶遞給他,“你不能吃辣就彆勉強啊。”
江浪停住了咳嗽,接過錚錚手中的茶杯卻失神地看著錚錚的笑容:“錚錚,你笑起來真好看。”
錚錚反而有點不好意思了:“對不起,我剛才不應該笑你的。”
江浪道:“你笑我沒關係的,隻要你開心。”
錚錚的臉上浮出了紅暈,也不知是給辣出的,還是羞得,隻微微垂了頭。
江浪不敢再多話,埋頭又吃了筷子辣菜,這次忍住了沒有咳嗽。
“江浪,你是不是真的很喜歡我啊?”錚錚突然輕輕地問,“為什麼喜歡我呢?你不是應該有更好的選擇嗎?”
喜歡是當然的,可是為什麼呢?江浪無法回答她這個問題。江家現在遠不如祖上那麼風光了,但也是吳國著名的武將世家。江家最顯赫的時候,幾乎如同當今的陸家。如今,江浪的祖父、父親和兄長都已戰死西南戰場。江家碩果僅存的男嗣江浪因此被調離邊關回到了京城。從清苦的邊關重回富貴繁華的華都,在眾人的眼光中,江浪無疑是極其幸運的。然而這種幸運卻並不是江浪所願意接受的,甚至甚至於這種所謂的幸運給江來帶來的更多的是壓抑和失落。
不,並不是邊關多年的江浪和京城的官場已經格格不入,不被權貴們接受。事實上,江浪在京城的官場裡如魚得水,頗受歡迎。他是青年一代將領中的佼佼者,自然深受以大將軍陸議為代表的武將們的看重。此外,他並不是一介武夫,而是真正的文武全才,他的詩詞文章可以與朝中最清高自許的世家子弟相媲美。憑著他英俊的相貌和不凡的舉止,京城中的名門貴媛,青樓中的花魁名姬對他芳心暗許的也是大有人在。
整個京城中最江浪最不滿意的人就是他自己了,在京城錦衣玉食的生活中,他找不到自己做人的感覺。也許,也許他的魂早就丟在了父兄戰死的沙場之上,京城裡的那個江浪不過是一個沒有心的軀殼罷了。
江浪以一種冷漠而淡然的態度對待著京城裡的一切。他已經下定決心要重回邊關了,唯一讓他難以放心的就是母親。在他的心目中,母親是世上最堅強最可敬的女人,但是失去丈夫,失去長子的打擊令母親變得衰老而憔悴了。他不能想像母親是否還有力量再送一次他去邊關。不,母親不會阻止他的,母親隻會在他看不見的地方偷偷地傷心和擔憂。
一方麵急於脫離京城的這個牢籠,一方麵被對母親的擔憂所牽絆,江浪時時都覺得彷徨。他有時會痛恨自己的軟弱,但又會因為這種痛恨的感情而感到無比的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