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衫!慕青衫!嘿我說你小子怎麼躲到這兒來了!弟兄們都等著你去喝酒呢!”
他慢慢睜開眼,看著麵前的人微微一笑,笑容雖淡,卻讓這個五大三粗的漢子略顯不自在的轉移了視線:“青衫,你怎麼一個人在這兒,兄弟們可都在說你呢,你的那一場打的真漂亮!今天就是特意為了你準備的慶功宴!”
慕青衫從帳子的陰影中慢慢地走了出來,一身玄色長衫,發色卻比衣衫更濃,臉便被襯得越發的淡薄,仿佛是一張浸滿了水的宣紙,白的微微帶著透明的痕跡:“有些累,所以在這兒休息一會兒。”
漢子聽他這麼說,嘿嘿一笑,上前兩手搭在他的肩上半推半拉著他就往前走:“走走走,去喝酒,喝完了好好睡一覺,你還是陣前的那個萬人敵!”
他也不掙脫,隻是跟著漢子慢慢往前走,一步一步,卻行的越發的艱難。
不能去,不能去,去了會……
老遠就看到一幫人圍著篝火喝酒啃肉,火光映著一張張年輕的臉,那麼的充滿了朝氣。見了他來,大家都大笑著招呼他——
“青衫你來了!”
“青衫!我們可等了你好久了!”
“嘿,青衫!今天乾的那一仗真漂亮!”
他慢慢地勾起唇角,露出一個帶著苦澀的笑容,有人遞給他一碗酒,他接過,冰白的指尖收緊在碗上,一片慘淡。
不能喝,不能喝,不能喝!
心裡有個聲音在不斷的叫囂著,似乎能將人吞噬其中,有看不見的暗鬼在他四周盤旋著,猙獰的伸出爪牙想要將他卷入十八層地獄的深縫之中。
可是,避無可避。
他閉上眼睛,一口飲儘了碗中的烈酒,麵上立刻騰起兩朵嫣紅,周圍的漢子又是齊聲叫好,他卻慢慢鬆開了手,碗掉在了地上,應聲而破,而後,立刻被地下席卷而上的黑色火焰吞噬。
十八層獄之業火,焚儘一切汙穢。
一點一點彎下身子,他隻覺得心口某處疼得讓人無法忍受,指頭按在心口,隻想要透過重重地衣襟,將心硬生生地挖出來,可是他不能,於是他就隻能眼睜睜的看著,那些原本圍坐在一起的漢子們的頭以詭異的角度掉落,赤色的鮮血極快的湧了出來沒過了他的衣襟。
他想動,卻一絲力氣都沒有,那碗酒中的毒發作的既快又猛,幾乎是瞬間,便已麻痹了指尖。滿地的鮮血,滿地的屍骸,白骨如山,永不超生。
然後的然後,是滿地的黑色火焰吞噬著一切,他站在火焰的中心,看著那個銀紫長衫的男子鳳眸邊兩痕赤色,笑得張狂:“既然你死了,那我便把你守護的這一切都送去為你踐行。”
不要,不要!他們隻是手無寸鐵的百姓!不要!
發了瘋一般的呐喊出來的,卻是毫無聲響。
“關城門,屠城。”那個白馬的男子,慢慢地拭去眼角的鮮紅,清朗的聲音仿佛是踏花的貴公子般不染塵埃:“一個不留。”
……顧淮衣……不要讓我恨你……
慕青衫慢慢的睜開眼睛,輕輕笑了一聲,而後將手覆上了眼瞼。
竟然又做了那個夢,每晚每晚的做著,是他永世無法超脫的夢靨。
一夜一夜,重複的回到那一天,重複的看著一切在自己眼前恢複原樣,而後破滅。自己曾經一度以為,自己會困在其間,永世不得超生。
屋子裡飄著的中藥的清苦與獸形五彩琉璃爐裡的瑞腦香融成了一股寡淡的香氣,金架子上的五彩鸚鵡忽然“呱”的一聲騰起翅膀,有絢麗的羽毛緩緩的墜落在地。他慢慢轉移視線到了門口,隻見是個小丫頭送來了他每日要喝的藥。
慕青衫支起身子,拉過一件大氅披到肩上,而後對著她溫和一笑:“你先放著吧,我待會兒再喝。”
小丫頭微微垂了頭,將藥放到桌子上,卻溫言細語道:“公子還是趁熱喝了吧,主上有交代,我們這些當下人的也不好違抗。”
他天生就不會讓彆人為難,於是起身端起了藥碗,視線垂下,眼睫在一片褐色中輕輕顫動,而後慢慢地飲儘。褐色的藥汁慢慢的滑過舌尖的感覺,像是將苦澀含在了舌尖,確乎是比一飲而儘要苦澀的多,他卻執意如此,像是往日裡喝茶一般。小丫頭利落的收拾乾淨了藥碗,又送上了一盤玫瑰糕:“大夫說了,玫瑰糕潤肺,主子就特意為公子尋來了,公子趁著味道沒散先嘗幾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