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之四 阿盼,我來找你了,我來帶你回……(1 / 2)

長生·骨獄 傾顧 4206 字 10個月前

夜裡的重淵閣,碧瓦飛甍的簷角上,掛了一排的琉璃燈盞,巧手的匠師們在上麵一點一點繪出了一幅幅的紅香翠軟,映著裡麵一點燭焰,流光片影,卻是比白日裡平生的便多了幾分鬼魅之氣。

壬無晴被人輕巧的丟到了顧淮衣麵前的時候,本來黑如點漆的眸子裡,卻如被人摩挲了太久的木偶般失了神色。

顧淮衣本是斜靠在美人靠上,看見他被丟了進來,哼笑一聲支起身子,優雅眯細的細長眸子,襯著描金紅燭,便如眸中也燃起了一支小小燭焰,亮得駭人:“壬少爺果然好手段,剛來便攪得我侯爺府中不得安生,連我都被驚動回來了,你說,我是否該感激你幫我提供的驚喜呢?”

顧淮衣彆的話都說的輕飄飄的,唯獨“驚喜”二字咬得極重,落在壬無晴耳中,竟像是一道悶雷,總算將他的三魂七魄都劈回了自己的軀殼中。他抬起頭,無神的眸子定定的看向顧淮衣:“阿盼她,阿盼她為何見到了我……見到了我便……”

“便昏了過去?”顧淮衣雪白牙齒咬了一點妃色唇角,笑容擴得極大,便露出一線帶著殺氣的風情:“連說都不敢說出口,壬少爺,你的膽量就隻有這麼一點嗎?”

“阿盼她,到底是為什麼?見到我之前,明明一切都很好呀。”

聽著跪著的少年的聲音中幾乎帶上的一絲哭腔,顧淮衣將視線收回,倦怠的懶得再與他說話,靜了半晌才拋出一句“自己好好想想,見麵的時候,你自己到底都乾什麼了”便起身去了側閣看顧盼。

顧淮衣走了之後,壬無晴仍跪在地上不知道起來,膝下是極硬的金磚,稍跪一會兒,便能感覺到一股涼意從膝蓋處慢慢的順著腿蜿蜒而上,而後便泛起一股古怪的酸麻。

見麵的時候,自己到底都乾了什麼。

壬無晴一個字一個字的在心裡翻來覆去的念著這句話,總算是品出了這句話的意思,而後微微闔了眼睫,開始在腦海裡回放著下午的事兒。

下午他跟著若盈袖回了侯爺府,一路上都是開得極豔的木槿花,一叢一叢紅的幾乎要從枝頭跌落到塵埃之中,進了府裡,若盈袖便領著他往住處走,一路上富貴景象逼得人無法不去多看兩眼,若盈袖雖然在他前麵走,卻像是背後長眼一般,見他對哪處景致稍稍流露出些許興趣,就會三言兩語點出名字和出處。

直到走到了重淵閣外圍,若盈袖方才停下步子,團團的一張臉仿佛皎月般讓人心生好感:“彆的地方你隨便走走倒是沒什麼關係,反正少爺一向也懶得在這宅子裡走動。隻是這重淵閣,是少爺起居的地方,沒有召喚不得進去,走到了這兒,便已經是極限了。”說著,勾了煙綠色眼尾的眸子極深的看了他一眼:“若是真的進去衝撞了裡麵的人,那便趕快自己老老實實的找人捆了自己扔到少爺麵前謝罪吧。”

他知道到了這侯爺府,便也由不得自己像是在家一般隨時能耍兩下少爺脾氣——畢竟,在這裡,顧淮衣才是唯一的少爺。不由自主的摸了摸麵上帶著的麵具,他儘力將所有的情緒都壓了下去,平平道:“多謝若管家教導。”

若盈袖倒是又玩味的看了他兩眼,而後笑了笑:“什麼若管家,這宅子可是有正經管家,我也隻不過是少爺身邊的一個丫頭罷了,看你的年歲,定然比我小上不少,不如就叫我盈袖姐吧。”

他點點頭,向著若盈袖行了一禮:“無晴在此見過盈袖姐。”

若盈袖伸手拍拍他的肩:“這麼客氣倒叫我不好意思了,我這兒沒什麼見麵禮可給你的,乾脆晚上吩咐小廚房替你做幾道好菜。”

“多謝盈袖姐了。”他頭低下去,正巧露出一段形狀優美的脖頸:“有什麼麻煩盈袖姐的地方,還請盈袖姐多擔待了。”

若盈袖又是笑了笑,領著他到了他的住處以後,又叮囑了他兩句,而後告訴他明日有人來為他測量各處的尺寸以便於做衣服。

他一直微笑著聽著若盈袖的話,雖然有麵具遮著臉,仍然將嘴角高高的翹起。直到若盈袖走了之後,他才將自己重重地摔到了床上,自嘲的時候卻連牽動嘴角都不想乾,呆呆的看著頭頂床幔上的桔梗紋樣,心念一動,想起若盈袖剛剛說的重淵閣內不能衝撞的人。

想來顧淮衣是不可能被他衝撞的,若是他能那麼容易被自己驚到,自己現下也便不用這麼窩囊的呆在侯爺府了,那麼,能在重淵閣裡住著的,還有誰?

一想到這一點,他便覺得心裡有一把火在燒,將他心口的那道瘡疤烤的不見了絲毫鮮血,卻讓人越發的痛不可支。

壬無晴站在窗前,正好看到重淵閣外圍伸出的幾支爛漫花枝,妖嬈豔麗,繁錦重彩,顏色幾乎要從枝椏上蔓延而下,染得整個天地都再無安寧之處。

是不是,離那裡近一點,便是離阿盼近一些?

是不是,離那裡近一些,便是離自己心裡的那道瘡疤遠一些?

重新將麵具扣好,壬無晴出了房門,沿著一叢叢的花牆向著重淵閣掠去,一路上連一個人影都沒看到,傳聞顧淮衣最厭煩人多,現在看來,他的府裡果然是格外空曠。

壬無晴順著牆角又走了兩步,稍稍退遠了兩步,而後腳下一蹬,便躍上了牆頭,而後手下輕輕一撐就輕輕巧巧的落進了院內。

院內極靜,隻在角落裡挨挨擠擠地長了幾叢雪色的花朵,壬無晴落下的時候,正好踩在上麵,一整隻的黑底滾銀邊的靴子上滿滿的踏了一腳花香,花瓣灑了一地,本來雪白嬌俏,現下卻做了他的腳下亡魂,他提腳正想走人,不防聽到了一陣笑聲,於是臉色一冷,循聲看去。

發出聲音的人想來也沒有想過故意隱瞞自己的行蹤,大大方方的從一架薔薇後走了出來,一身的粉色長裙上綴著雪色的花朵,發辮斜斜歪在肩上,發梢綁著珊瑚珠的墜子,殷紅的幾顆藏在濃黑的發間,灼灼其華的一種景致。看見他一腳踩在花上一腳踏在青石小路上,又是一聲脆生生的笑:“善哉善哉,花花草草也有生命,施主你殺生了。”

他本不願多事,隻是略顯不耐的抬頭向著那女子看去,卻不提防愣在了原地。顧不得那女子的調侃,壬無晴隻是死死的盯著她的臉,半晌發不出聲音來。

阿盼阿盼阿盼,一張開嘴就怕自己會克製不住,就那麼叫出她的名字來,可是,卻連走近她都不行,連告訴她自己是誰都不行。

阿盼阿盼阿盼,我是無晴呀,我是那個一直一直陪著你等著你找著你的無晴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