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壬無晴退下以後,顧淮裳三步兩步的走到了正臭著一張臉的顧淮衣身邊,她的身量較一般女子本來就高,此時卻微微低了頭看著顧淮衣,一雙狐狸似地眸子中水般的漾起不知是何種的顏色,半晌,方才開口:“往那邊坐一點,給我留點位置。”
顧淮衣斜睨她,一雙橫斜入鬢的鳳眸便透出一痕凜冽風情,顧淮裳麵不改色的與他對視,最終他還是不情不願的騰出塊地方給顧淮裳,顧淮裳“叱”的笑出聲,修得尖尖的指尖親昵的戳了戳顧淮衣的麵頰:“怎麼還像小時候一樣,這麼小心眼,我統共不過是說了幾句話罷了,哪一句又刺到你顧少爺了?”
顧淮衣還是愛搭不理的,隻是拿著羽扇把她的手拂了下去,顧淮裳耐性不錯的又去玩他散著的黑發,他這才開口:“你若不是誠心幫他留下來,又怎麼會出聲叫出我的名字?”
顧淮裳神色閃了閃,將肩膀搭在他的肩頭,頭靠過去蹭了蹭:“我也不過是看他是個可塑之才,有心幫你留下罷了。再說,你家小顧盼你還能護一輩子不成,壬家和顧盼有舊,這個小少爺又是個癡心種子。你考驗也考驗完了,刁難也刁難過了,難道還原樣把人趕走了不成?”
顧淮衣陰著臉色的時候,眉峰半籠,本就華麗妖豔的相貌越發顯得陰鬱鋒利起來,幾欲逼得人透不過氣,現下聽完了顧淮裳的話,眉目間才又透出平日裡的慵懶,卻到底不如平時的淡然自若:“顧淮裳我說過,我的事你彆插手,下不為例。”
“說你小氣你還真這麼彆扭。”顧淮裳彎眼一笑,搶過他手中的羽扇,學他的樣子掩去了半張芙蓉堆繡的麵,僅餘一雙眼波流轉的眼露在外麵:“你乾嘛特意把我叫到你長生京的地盤?”
“沒什麼大事,隻是我從蘇州回來了,老太太要為我辦接風宴。”顧淮衣語速極慢,一個字一個字說得婉轉旖旎,卻分明的顯出一種玩笑之意:“我記掛著你天天自己在外麵,也吃不上什麼好的,所以想拉著你一起回去。”末了,又加了一句:“紅顏易老,淮裳你也要多注意些才好。”
顧淮裳頓了一頓,麵上微微扭了兩扭,才又恢複常態,隻是話音裡怎麼聽怎麼帶著咬牙切齒的味道:“顧淮衣你真是我的好弟弟,算我小時候沒白疼你。”
顧淮衣唇角上提毫無芥蒂的笑納了:“顧淮裳我也覺得你是我的……嗯,好姐姐呢,小時候要不是你每次都把黑鍋什麼的推給我,就決計練不出我如今的身手來。”而後拍了拍手,便上來了兩個穿著碧色夏衫的婢子,嫋嫋向著兩人拜了下去,顧淮衣看也不看兩人,隻是對著顧淮裳道:“你整日這麼穿著男子的裝束,雖然在外麵走動方便,穿回去給老太太看見了小心她被你嚇著,你跟著這兩個丫頭去換件衣服,待會兒咱們一道回去。”
趁著顧淮裳不情不願的去換衣服的工夫,顧淮衣才展開手心裡捏著的一團白綢,指尖一個字一個字摩挲過墨色的痕跡,良久,方才一笑,將那段綢子化在了掌心裡,而後慢慢的靠在椅背上,將羽扇扣在臉上,羽扇下的一張臉上的笑容漸漸擴大,直至笑的渾身微微顫抖,卻再也沒發出任何聲響。
青衫,你知道嗎,我們終於,要再見麵了。
顧淮衣終於停下了那無聲的大笑,鳳羽般的眼睫輕輕顫動兩下,而後慢慢闔上了細長眸子,也掩去了眸中深不見底的幽深光芒。
這一次,絕不會,絕不會再放你離開。
等兩人坐著轎子到了淮安府門口,天色已經微微轉暗,天邊一線血色殘霞,襯著落日熔金染出的鎏金勾底,像是九重天上的瓊樓玉宇一層一層燃燒起來的火焰倒映在琉璃瓦上,壯闊而又帶著毀滅的一種美。
穿著青衣的小廝正彎腰幫顧淮衣掀著轎簾,冷不防顧淮衣拿扇子挑起他的下頜:“叫什麼名字?”
小廝有著一張隻算得上清秀的臉,卻偏偏長了一雙桃花般嫩生生的眸子,此時被顧淮衣挑了下頜,早已漲紅了一張臉,斂了視線道:“回爺的話,小的叫琉杉。”
“琉杉……倒是個文雅名字,往日怎麼沒見過你?”顧淮衣終於是從轎子裡出來,漫不經心的轉了兩轉折扇,就不知將視線投向了哪裡。
“回爺的話,小的是大夫人新派到府上的。”
顧淮衣聽了這話,哼笑一聲便不再搭話,卻也不走,隻是站在淮安府門口若有所思。旁邊的小廝頭垂得更低,也隻是畢恭畢敬的站著。
顧淮裳一下了轎子就看到顧淮衣看天發呆小廝看地發愣的場麵,秀眉一挑,神色倒是和顧淮衣越發的像:“顧淮衣你站在門口不進去,原來是特意來當門神的。倒哄著我一起來陪你送來迎往的。”
顧淮衣斜睨她一眼:“要不是等你,我會站在這裡當門神?”
顧淮裳一身十二幅的青蓮湘繡的曳地長裙,發間幾支金步搖上綴著的長長瓔珞直垂到鬢旁,走動間卻晃也不晃一下,此時看到顧淮衣身邊那小廝,卻是忽然來了興致,走上前去,本想也挑起那小廝的下頜,卻終究顧及是在淮安府門前,於是隻得收回手來道:“頭抬起來我看看。”
那小廝被這兩位主子弄得摸不著頭腦,卻也依言抬起頭來。顧淮裳隻看了一眼,就笑了起來,尖尖五指半掩了唇,較一般女子到底是笑得更為張狂:“顧淮衣你也就這點出息了。”說完,也不等顧淮衣,自己自顧自的進了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