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淮衣垂眸微微一笑,隻對著那小廝道了一句“今後莫要再穿青衫”便也跟著進了府去。
華清閣是淮安府最大的一處閣樓,閣子臨水而建,閣內是華燈萬點,閣外的水麵映著點點飛金,便如流光翠幄,明豔不可方物。此時正是夏季,池邊幾角淡粉蓮花在水汽氤氳間迷離不定,恰似美人腮邊紅妝淩亂。正對著閣子的水榭中,疏疏坐了幾個淮安府自家買斷的歌女,淺吟低唱著盛世的靡靡格律。
顧淮衣和顧淮裳剛一露麵,便被淮安府的老夫人差人硬拉到了身邊,一左一右的坐著。顧淮衣眼風一掃,就看到淮安府裡上上下下一乾人裡說的上話的都被老夫人分了帖子來參加今兒個的家宴。
老夫人拉著顧淮衣的手,不住口的詢問這幾年在蘇州的日子過得怎麼樣,顧淮衣難得的溫言軟語,斂了眼睫一一的回了老夫人的問題,旁邊的顧淮裳卻見不得他這個樣子,掌不住一聲便笑了出來:“外祖母,您瞧,淮衣他難得這麼老實,您可不能放他走,最好呀讓他留下來住個一年半載,整日陪著您老人家。”
顧淮衣眉峰一挑,瞥了顧淮裳一眼,正要接話,一旁的大夫人忽然開口:“九少爺,不知鸞姽夫人今日身體如何?聽說前些時候曾差人尋上好的人參,可是夫人身體有恙?”
顧鸞姽,顧淮衣之母,顧家的大小姐,論年歲,倒是比顧家家主顧鳳夕還要大長上一歲,早些年掌了顧家的大權,卻不知因何原因一朝之間將權柄通通給了當時的顧家二少爺顧鳳夕,自己抽身離了京城的權力中心,在顧家,卻仍有著至高的威望,一般的小輩見了,行的禮,甚至比見了現在的家主還要重上幾分。
顧淮衣唇角提高,露出一個清雅笑容:“回夫人的話,家母的身子自從上次偶感風寒後就一直有些弱,不過現下已經好得差不多了,人參什麼的,也隻是下人們自作主張替家母尋得罷了。我替家母在此謝過夫人了。”
大夫人一直一心向佛,手中一串羊脂白玉的佛珠從不離手,聽了顧淮衣的回答,手中轉著的珠串微微一頓,而後微笑道:“那便好,我娘家前幾日正巧送來了一支千年的人參,若是鸞姽夫人用得上,我便差人送去。”
“那便多謝夫人了。娘親一直說與夫人投緣,總是惦記著夫人,沒想到夫人這麼關心她,娘親若是知道了,一定很開心呢。”顧淮衣還沒開口,就被顧淮裳一串話給阻在了後麵,話畢,還衝著顧淮衣飛了個眼風過去,顧淮衣便隻微笑不說話。
眾人正說得熱鬨,有小廝上來稟告,說是侯爺府來人說有事要稟告。
顧淮衣好整以暇的飲儘了麵前的一杯梨花白,擺了擺手讓人進來,還沒看清來人是誰,就聽見顧淮裳略顯訝異的“嗯”了一聲,顧淮衣眼睫抬起,懶懶掃了一眼來人,把玩著手中酒杯問:“府裡出事了?”
麵前跪著的青衣小廝卻是剛剛為顧淮衣掀轎簾的琉杉,頭也不敢抬得跪在他麵前一字一句道:“回少爺的話,是成管家傳來的消息,說是顧盼小姐出事了……”他一句話還沒說完,就覺得席上靜了下來,卻是良久沒人說話,他偷偷抬頭,正好看到顧淮衣臉色未變,優雅地將手中碎了的青瓷酒杯放到桌上,接過顧淮裳遞過來的手帕,漫不經心的擦淨了手上的酒液,而後對著周圍的人微笑道:“抱歉,失禮了,不過剛剛的話想必大家都聽到了,府內出了事,我留在這裡也是壞了大家的興致,不知大家是否介意我先行一步。”
周圍卻仍是寂靜一片,最後還是老夫人開了口才打破了寂靜:“淮衣,你若是有事就先走吧,有空的時候多回來看看,外祖母可是一直惦記著你呢。”
“是,外祖母。”顧淮衣也不多客套,衣裾微曳,便如一陣流雲般從琉杉身邊走過,卻一眼也再沒投給琉杉。
顧淮裳目送著顧淮衣離開以後,眼波輕轉,看向還在地上跪著的琉杉:“你叫什麼名字?”
“回小姐的話,小人琉杉。”琉杉的腰彎得更低,讓人隻能看到他一頭長發垂地,卻不能教人看到他麵上的神情。
“淮裳,他是我送去淮衣府上的。”大夫人淡淡開口,彆的卻不說一句。
顧淮裳彆有深意的掃了她一眼,細長的指尖輕輕敲擊桌麵:“既然是大夫人送來的,想必應該是格外機靈的奴才了。如今看來,到也真不辜負這‘機靈’二字。”話畢,扯下了腰間係著的玉佩扔了過去,淺紫色的絲絛正巧拂過琉杉的額角:“就當作我替淮衣打賞你的。”
琉杉從始至終除了顧淮裳問話外,彆的時候一言不發,現下接了玉佩,更是整個人都跪在了地上:“謝小姐賞賜,為主子做事,是當奴才的應該做的。”
顧淮裳看向他的眼神越發深沉,最終卻也隻是笑了笑:“得了,你先退下吧,顧淮衣有你這樣忠心的奴才也算是他的福氣,隻是不知道這福氣有多大,他是否能消受得起了。”
這話說得有些重,聽到的人都有些不安的竊竊私語,顧淮裳卻沒放在心上,十二幅湘繡的裙裾堪堪劃過地麵,留下了細碎而又曖昧的聲響,她慢慢走到琉杉身邊,似是不經意的輕聲道:“往後,若是再讓我看到你,那麼便彆怪我不講主仆情麵。”
琉杉的額頭已經貼在了地磚上,整個人彎曲的像是一把弓:“是,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