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夏堪堪過了幾日,天氣便漸漸轉成了悶熱,濃酣的綠意掩不了驕陽似火,湛湛青天藍的一絲雲彩都沒有,本來繁華簇錦的花朵,都熱得打蔫,恰似佳人遭了流火,再也不複往日挺俏。
顧淮衣騎了匹通體烏黑的駿馬,大紅的箭袖上不怕燥的拿金線繡了團團的花紋,一頭長發也都束進了琉璃冕內,不留半絲在外麵,在太陽下,一張臉襯著光,白的微微讓人炫目,偏他似是不知曉,兩道濃眉蹙在一起,細長手指緊緊挽了紅漆描金的硬弓,弓身上極儘奢華的纂刻了密密麻麻的經文,輕輕撫上去便是凹凸不平的罅隙。弓拉得大開,滿滿一張似是天邊皎皎圓月,箭羽離得太近,白白的一團湊在鬢邊,不一會兒鬢角便聚了細細的一圈汗。
旁邊尹子越一匹白馬,一身雪白,跑動間倒是像團白雲飄來飄去。顧淮衣斜睨他半眼,見他正眯著眼睛不知把魂兒飄到了哪兒去,妃色唇角半彎,鬆開了手。隻聽乾乾脆脆的破空之聲,那箭已經正中了漆的鮮紅的鵠子。
尹子越懶洋洋喝了聲好,冷不防顧淮衣就把手中的弓衝著他扔了過去,弓臂正準擦過他的肩膀,他連忙收起一臉漫不經心,正了臉色正正經經的道了聲好。
顧淮衣“噗嗤”一聲笑了出來,趨著馬找了片有樹的地方,卻不準尹子越跟來,唇邊就帶著捉摸不定的笑意看他在場子中射靶。
這日是個豔陽天,午後的太陽正濃,曬得靶子幾乎有了重影,尹子越愁眉苦臉的搭弓射了幾箭,見顧淮衣沒了聲響,就放下了弓,正好看到有下人給顧淮衣送上了剛擰出來的擦汗的帕子。
顧淮衣那匹馬通體漆黑,唯獨四蹄上一圈雪白,正好應了烏騅踏雪的名頭,極是神駿,馬八尺以上為龍,顧淮衣那匹,不說八尺,那也是七尺有九。而他那個人,平日裡給他個軟榻就歪的沒個正行,卻到底帶了皇家的氣派,乾什麼都講究一個優雅,坐在馬上之時更是打小練出來的工夫,背脊挺得極直。
那下人身形本也算得上挺拔,卻隻能半跪在地上為顧淮衣遞上帕子,顧淮衣那個人又不肯屈尊彎一下腰,於是那下人整個人似乎繃成了一條直線,才將帕子遞到了顧淮衣手中。等顧淮衣接過帕子隨意的擦了兩下,將帕子扔回去的時候方才微微掃了一眼那下人,而後便拿著手中的馬鞭挑起那下人的下頜,似乎還低低說了兩句話。
尹子越摸摸下巴,認真尋思了一下若是去探聽,顧淮衣惱羞成怒的可能有多大,最終卻還是戰不過自己的好奇心,腳下一夾,身下的馬便邁著小步子踱了過去,恰恰趕上顧淮衣收回馬鞭,若有所思的在手心裡輕敲的樣子。
尹子越不客氣地將馬擠進了不大的一塊樹蔭下,那下人已站起了身正轉身欲走,卻被他叫住:“哎,去幫我也擰塊帕子來。”
顧淮衣挑眼看他:“這麼熱的天不好好呆在宅子裡,偏生拉著我跑到這兒,我怎麼不知道你喜歡射箭?卻原來是特意跑來用我家的奴才的。”
尹子越早就習慣了他說話刻薄的樣子,自動忽略了話中曲曲折折的意思,隻聽到了最淺顯的含義:“怎麼,我用一下就心疼了?這可不是你顧九的做派。”
“我該是什麼做派?難不成就該學前朝那逍遙王,拿著我家奴才給你當箭靶玩?”
“我可沒那麼大的手筆,也沒那麼大膽子敢玩你家奴才。”尹子越一笑,挺直身子揪了片頭頂的葉子拿在手裡卷來卷去:“我還以為你最近都清心寡欲一心成佛,沒想到原來是改了習慣,專揀窩邊草下手了。”
顧淮衣對他的話沒有他想象中的怒發衝冠,隻是冷笑一聲:“子衡兄說的是,在下一向色欲熏心,礙了子衡兄的眼,可要多擔待。“
尹子越被他一句話嚇岔了氣,咳的趴在馬背上,顧淮衣就似笑非笑看著他咳,似乎很樂意看到他一口氣喘不上來就此了斷於此,尹子越於是越發肯定這個男子的小肚雞腸,暗地裡再一次告訴自己能不惹他便不惹,否則倒黴的永遠是自己。
不過……尹子越好不容易咳勻了氣,直起身子,哀哀怨怨的歎了口氣,這個真不是他想不惹就不惹得:“我說顧九,你後天打算怎麼辦?”
話音剛落,他就如願以償的看到了顧淮衣那種帶著殺氣的笑容再一次衝著他綻放:“後日,後日有什麼事兒值得我操心的?”
明明知道顧淮衣不想談這件事,他還是要硬著頭皮迎上去:“後天是宮相爺的義子的生辰,你敢說你沒接到帖子?”
“接到又怎樣,難道接到我就要去?”顧淮衣笑得殺氣與魅惑並舉,眼中卻是真真的沒了半點笑意。
見他一拉馬韁就想走,尹子越一橫馬身將他攔了下來:“彆人倒還真不好說,不過若是明日你真會不去,那我就老老實實衝著你道一聲‘師兄英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