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爻收到袁朗的回信時已經是三月份了,信裡說演習時他急性闌尾炎,在野戰醫院做手術,護士卻忘了給他打麻藥,他忍不住哼了幾句卻被護士嘲諷不算老虎團的兵,於是直到手術結束,他再沒喊過疼,眼下他在醫院養病,這才有空給她寫信。
信裡還說,他很喜歡那幅畫,他還想看看這棵樹春天的樣子。
陳爻不知道該怎麼形容現在的心情,除卻對袁朗病情的掛念外,她還有幾分好奇,好奇消失的這幾個月裡袁朗的生活,也許隻是枯燥的訓練,也許是不能對外言說的任務,但要命的是她很想知道。
她稱之為好奇,自己卻也明白這昭示著淪陷。
就好像是有一座明令禁止她進入的植物園,她知道自己不能進去,所以從來都是遠遠的看著,偶而心有漣漪也隻是略微靠近幾步,細嗅涼風中的草木香。可有一天,一株淩霄花往牆外落了幾根藤蔓,她心有竊喜,每日都特地到那裡去看花,花開得燦爛,她既歡喜卻也貪心起來。
人,就是這樣貪得無厭的。
陳爻不知如何自處,便尋思著如同從前一般就好。
她在信裡寫,護士也許並無惡意,隻是那句話疑似否定了他作為軍人的尊嚴,所以他無聲的反駁著,就像當年她奶奶說她就是個種樹的,這句話也否定了她作為植物學者的根本,於是她在家裡種菜。
但沉默也好,種菜也好,最好的辦法是,他說句你忘打麻藥了,而她送奶奶一本草木集,可惜彼時的他們都做了個不算好的決定。
於是,陳爻送了袁朗一本草木集,並祈求來日她做闌尾手術的時候,護士能記得給她打麻藥。
陳爻也滿足袁朗的願望,畫了一棵春天的水杉樹,鬱鬱蔥蔥的,很是茂盛。
然後,陳爻在水杉樹下等了很久,才等到一片落在肩頭的水杉葉。
她把葉子夾在信裡,又在畫的背後寫道:我等了很久很久,才等到這片葉子。
可左思右想,這句話竟有幾分閨怨的意思,忙不迭的擦掉了。
把信寄掉後,陳爻不斷回憶著信的內容,反複確認並無曖昧語句,也並沒有泄露自己齬齪心思,心下稍安,又投入到無儘的知識海洋。
出乎意料的是,這次袁朗沒讓陳爻等太久,不過一天,陳爻就收到了回信。
首先,信裡很是官方的表達了對陳爻送草木集的感激,醫院裡太無聊,看圖畫比盯天花板有意思太多,其次,他對陳爻的種菜行為表示否定,他認為陳爻應該去養魚,養它一池塘,這樣老太太就不會認為她是種樹的,而是養魚的,最後,他表示很喜歡那幅春天的水杉樹,就是葉子夾在信裡,給畫弄臟了,不過並不影響畫的整體。
這次信裡還夾了顆白色的鵝卵石,是他在醫院的花壇裡撿的,他覺得它很漂亮,並希望能夠知道更多關於鵝卵石的信息。
雖然陳爻認為袁朗養魚的建議實在胡扯,並對此表示了強烈的譴責,但陳爻認為一碼歸一碼,依舊秉著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的道理,很是儘責的將鵝卵石的形成及用途都記錄了下來,為免枯燥,還畫了插圖,並在最後建議撿回家的石頭還是用酒精消毒或者放入沸水煮幾分鐘,這樣比較安全和乾淨。
然後,陳爻從自己的標本集裡挑了幾個並重新畫了一幅水杉,並說等有機會送他水杉葉的標本。
信寄出去後,陳爻在學校的水杉樹下徘徊了好久才集齊了各種狀態的水杉葉。
然而,還沒等到陳爻把標本做好,袁朗卻突然出現在學校。
學校裡形形色色的人都有,但姹紫千紅裡忽然出現一抹濃鬱的綠色,不說一石激起千層浪,卻也是熱鬨事,尤其這人等在女生宿舍門口。
陳爻一開始也隻當是彆人的熱鬨,袁朗上前叫住她時,她才明白這熱鬨是在她頭上啊,在同門那熱烈的眼神中,陳爻笑了又笑,雖然這笑實在勉強,但她到底是把袁朗帶走了。
陳爻帶著袁朗拐進了人少的行遠路,這路在圖書館背後,毗鄰農田,人少得很,看著路上三三兩兩的行人,陳爻終於輕鬆了些。
“我是不是給你添麻煩了?”
“沒有。”
“我想找你,但不知道你的電話,就出了個蠢辦法。”
“那你還是比較幸運的,我們學校三個宿舍區,你居然選對了。”
“也不是,”袁朗解釋道,“我是看那個宿舍區離水杉樹最近,就賭了一把。”
陳爻愣了下,仔細想了想,好像確實是她住的宿舍區離水杉樹最近,“大膽假設,小心求證啊。”
袁朗笑了笑,“你不好奇我找你什麼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