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已深,齊府家中並無女眷,因此隻匆匆見了玲瓏一麵,告知她自己已經派人通知柳府管事,明早柳家會派人來接她,便推說自己父母遠遊,常年不著家,自己外男一個,“恐累及姑娘聲名,不便打擾,這就告辭了,姑娘早些歇息。”
玲瓏送走了齊慎,回到屋中,解了外衫,靠在床榻上歇息。月色入戶,明月高懸,苦躺半夜,仍舊難以入睡,便就起身,披了外衫,在院中散步。因為齊府家中隻一個少爺,女眷稀少,奶娘幾年前就已過世,因此齊慎就指派了兩個小斯守在院門口,玲瓏倍感心安。
雖說比普通女子而言,玲瓏見識廣博,但她畢竟還是個小女孩兒,突然遭難,大難不死,被人英雄救美,那英雄還生得風流倜儻,玲瓏心中難免升起一些天作之合、天賜良緣的念頭,但又想到他這番交往並不越距,又疑心對方對自己並無他意,何況自己身為柳府未來的繼承人,夫婿是要入贅的,齊府雖然家資不比柳府,但好歹是大戶人家出身,禮儀行止都挑不出錯處,說不定詩書也不錯,人家會同意入贅嗎?
正自思量感傷之際,忽聞一陣簫聲,哀怨淒切,思量不全,相思無儘處。
玲瓏聽著簫聲,無端覺著傷心,情不自禁的走到院牆之下,明明隻一牆之隔,玲瓏卻覺得像是天人永隔,從此不能再見了。
很快簫聲就停止了,玲瓏聽見有人哀歎道:“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
這是蘇軾的詞,玲瓏讀過,細致處真讓人傷感不及,無限哀傷。玲瓏趕忙道:“外麵可是齊慎齊公子?”
她記得進來時,外麵是一方小亭連池橋,荷花滿園。
外麵一靜,齊慎道:“打擾了,是我,柳小姐,在下深夜吹奏,打擾姑娘安歇了。”
“不曾打擾。”玲瓏忙道,何談打擾呢,她起身時,明明還沒有聽見簫聲,“是我沒睡好。”
齊慎道:“柳姑娘可是在害怕?”
玲瓏道:“沒有。”
齊慎道:“那看來是有心事了,柳姑娘若是信得過在下,可與我一談?”
玲瓏忽然覺得這院牆也許並不是阻礙,她道:“齊公子,你也聽說了吧?柳府招婿的消息,我……我隻是不知如何麵對。”
齊慎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雖然未曾見麵,也許會是天賜良緣,柳小姐不必太過擔憂。”
玲瓏很想問他會去嗎,但又想到他簫聲中的思念之意,心道:齊公子的年紀確實會有妻子的,隻是……有情人已成眷屬,卻不能相守白頭,實在令人傷心。
玲瓏道:“您與夫人難道也是父母之命?”
齊慎搖頭,又想到對方看不見,這舉動未免太傻,於是他道:“我們青梅竹馬,兩小無猜,本來約定好了,待她及笄,我們就成婚的。可是,世事難料……雖然我們並未成親,但在我心中,她早已是我的妻。”
玲瓏突然很想抱抱他,哪怕隻是給他一點安慰也好,她道:“斯人已逝,齊公子看開些罷。況且齊公子你心地善良,勇武正值,定會有人珍惜喜愛的。”
齊慎道:“柳小姐也很善良可愛,可惜——哎,這話不說也罷,今晚多謝柳小姐開解,在下覺得好多了,雖然與柳小姐相交不過一日,在下卻覺得此生無憾矣。柳小姐早些休息吧,在下告辭。”
玲瓏忙道:“齊公子也早些休息。”
腳步聲漸漸遠去,玲瓏更無睡意,他最後的話是何意?莫非他對我並非無意?若是有意,那他為何覺得可惜?難道是因為入贅折辱了他?也是,世間好男兒,誰會願意入贅呢,隻怕來的都是些潑皮無賴。
多情總為無情惱。
第二日未及天明,柳府便派了一頂軟轎把玲瓏接回府,玲瓏本以為還能再見他一麵,誰知,竟是連告彆都來不及。不過,想到對方家就在梧桐鎮上,想來家中或有生意往來,見麵來日可期,如此一想,便又覺出些歡欣,心中也不那麼難受了。
轎子很快進了柳府,玲瓏先去拜見了柳老太爺,爺孫閒話一刻,又派人去官府告知小姐安全回歸,玲瓏便告辭退出,去處理事務去了。
如今,柳府有一大半的生意都是玲瓏大小姐在管,柳老太爺隻元旦前過問盈虧,其餘大小事務一律不管。
但這方玲瓏小姐方出院門,柳老太爺立刻叫了心腹管事來,這管事年紀頗大,但炯炯有神,體魄強健,又出自柳府,年輕時跟在柳老爺身邊做事,心機手段都是不輸的,最得柳老太爺信仁,況且他家小都在柳府,是絕不敢有反叛之心的。
柳隨行過禮,便聽柳老太爺道:“方才小姐說的齊慎你可曾聽過?”
柳隨回道:“回老爺,小的倒是聽說過,不過他家是外來戶,來鎮上不久,家中無高堂,隻有一位公子,聽說他發妻早亡,是來鎮上散心的。”
柳老太爺把玩著兩枚文玩核桃,說道:“發妻早亡,來散心?小姐年輕,很多事呢容易被迷惑,你去打聽打聽他老家是哪裡的,然後派人過去問問,有些事情太巧了就不是巧合了。”
柳隨點頭答應,又問:“這件事要讓小姐知道嗎?”
柳老太爺:“不用。4另外,再備一份厚禮送去齊家,感謝他們對小姐的搭救,你親自去送,試一試那後生的深淺。”
柳隨:“是,老爺您還有什麼吩咐?”
柳老太爺想了想,說道:“你再安排人把綁架這事是老二家的做的這消息送到小姐手上,看她如何處理,切記,不要讓她發現我們知道。這孩子啊聰明,什麼都好,就是有時太過心軟。”
柳隨笑道:“小姐還年輕,心軟正常,老爺您慢慢教就是了。”
柳老太爺哂笑道:“年紀大了,就是不知道還有多少時日。”
柳隨道:“老太爺身體硬朗著呢。”
柳老太爺笑笑不語,揮手讓他出去,柳隨正要出門,柳老太爺似乎想到了什麼,又道:“等等,若是小姐不罰,你就告訴小姐,讓她逐出府去,就說是我的命令。”
他沒有點明是誰,但柳隨心中明白,必是二房媳婦,這種戕害自家子輩之徒,柳府不會留。
柳隨應是,靜待片刻,柳老太爺也沒有再吩咐的意思,便退了出去,辦事去了。
“這位老太爺真是心機手段都不俗啊。”西筠道。
鳳九昭等四人圍觀舊事發展,那齊慎就是先前那賣發簪的老人家中少年,他樣貌確實不俗,也難怪會讓玲瓏一救傾心,以身相許了。但觀後續,這場感情隻怕沒有善終。
玪玟:“柳家起於微末,全靠老太爺一人,再說,閱曆總會跟著年紀長,他能猜出有所隱情也正常。”
西筠點頭道:“確實是。”
玪玟見柳老太爺已經在寫字了,便道:“這邊應該沒什麼事了,我們去找九昭他們吧。”
鳳九昭和玄英正跟著玲瓏,在院子裡遇見了一位中年夫人,聽她二人交談,那夫人是柳家二房媳婦陳氏。
不知玲瓏察覺沒有,鳳九昭看那陳氏神色間頗有些意外和懼怕,隻怕那綁架和陳氏脫不開關係。
正所謂當局者迷,旁觀者清。鳳九昭和玄英身在局外,自然看清是非齟齷,但身在局中,玲瓏就未曾了。
“二嬸怎麼急匆匆的?”玲瓏道。
陳氏訕笑道:“我……你堂姐妹病了,我急著請大夫呢。”
玲瓏道:“這種事交給下人去做就好了,再說府中有府醫,二嬸何必舍近求遠?若是急病,在出去請也是可以的。”
陳氏覷著她臉色,似乎被她說動了,不那麼著急了,說道:“大小姐說的有理,我正要去請府醫過來呢。”
玲瓏道:“那二嬸快去吧,莫耽誤了診治。”
陳氏連連點頭,應著去了。
玲瓏對心腹丫鬟道:“連璧,你說二嬸今天這是做什麼違心事了,這麼怕見到我。”
連璧就是先前柳隨柳管事的女兒,很小就被指派來照顧玲瓏了,她二人是自小的情誼。
連璧道:“二房夫人本就對小姐管家不忿已久,昨天小姐失蹤,我可是聽說了,玉琴小姐當即就笑開了,還盼著小姐出事。隻怕他們是做著小姐出事的美夢,想一早去老太爺那裡打探消息,結果遇見了小姐,現如今,美夢破碎,隻怕會嚇起病來。”
玲瓏嗔怪道:“就你長嘴。”
連璧哼笑道:“總之,小姐你舍不得罰連璧的。”
玲瓏道:“你就仗著小姐我撐腰了,連璧,稍後你去問問,這幾天二嬸都在和哪些人來往,都做了哪些事,切記,莫要讓人發現。”
連璧小聲道:“奴婢知道了。”
玲瓏回書房處事,連璧便著手去調查,玄英跟過去看情況,鳳九昭繼續跟著玲瓏。
回溯中的人是看不見未來之人的,因此鳳九昭放心大膽的在書房中看來看去,很快他就沒什麼興趣了,靠在窗邊,小聲問道:“前輩,你跟過來了嗎?”
前輩說:“嗯。”
鳳九昭嚇了一跳,看見黑白發帶無風自飄搖,晃到他眼前來,又悄無聲息的退回去了。
鳳九昭道:“我還以為您沒來呢。”
無極上神,或者說風,他並沒有再次提醒鳳九昭稱呼的問題,隻道:“無事可做,跟過來看看。”
鳳九昭道:“說起來,還沒問前輩您怎麼會在梧桐鎮呢,您是事先知道嗎?”
風道:“嗯,你可知厲鬼行於人世,需要什麼?”
鳳九昭道:“這個我當然知道了,《三界通史》中說,人死後,執念不散成鬼,怨氣不散凝結成煞,煞可以修練,能成鬼仙入冥府,亦可直上九霄成天神。厲鬼則是因為含冤而死,死狀淒慘,死後屍骨無存,隻存怨恨執念,厲鬼出世之時,怨氣滔天,天象異動,方圓十裡了無生機,這個時候就會有黑白無常或是冥王本尊出麵,將其捕獲送到青天鏡前,一窺生平,然後由——”
鳳九昭恍然大悟,由青天鏡審判是否允其鬼魂返回人世報仇,若允,厲鬼會得到一方無極上神的神念,保厲鬼在陽世行走安全無虞,且厲鬼不可傷及無辜,否則,這縷神念會立刻引來天雷,令其魂飛魄散。
青天鏡據說是無極上神的法寶之一。
鳳九昭如是說,風道:“你說得不錯,隻是青天鏡並非我的法寶,乃是天道所賜,正如輪回一樣。”
鳳九昭道:“輪回難道不是您建成的嗎?”
風道:“是我,但又不僅僅是我。”
鳳九昭好奇道:“那還有誰呢?這麼重要的功績《三界通史》不可能不記載啊。”
“你餓嗎?”
鳳九昭疑惑:“啊?”
“柳府開始做午飯了,人雖然碰不到,但飯菜還是可以的。”
“可是……我是神鳥……”
“你餓了。”
“好吧,我餓了。”鳳九昭無賴點頭。
風道:“我去給你拿一些。”
“哎!”鳳九昭拒絕的話還未說出口,就感覺一陣疾風從自己身邊刮過去,鳳九昭碎碎念:“還真是像風一樣,難怪叫風呢,不過上神轉移話題的借口還真不怎麼樣。”
風忍了又忍,還是忍不住說道:“其實,我能聽見。”
“……哈哈哈,那您還真是很厲害呢。”鳳九昭臉紅脖子粗。
上神脾氣有點可惡啊。
但幸好玪玟給他解了圍,玪玟和西筠一過來便見鳳九昭紅著臉不知道在想什麼,問道:“你在想什麼?”
鳳九昭忙撲過去抱住他說道:“沒什麼!玪玟你來得好及時!那邊的事情完了嗎?好像有點久,你是不是又獨自和西筠出去了玩了?”
玪玟捏著他鼻子,把他提起來,無奈道:“就你會耍寶。”
鳳九昭摸鼻子笑笑。
西筠見狀,什麼也沒說,惹得玪玟看他兩眼,最後又忍不住瞪他。西筠摸鼻子討好的看著玪玟,玪玟見不得他這副模樣,眼不見為淨,問鳳九昭道:“玄英呢,他怎麼沒跟著你?”
鳳九昭道:“玄英去跟著彆人去了。”
玪玟也沒有多問,隻要跟著主要人物玲瓏,事情總會水落石出。
玲瓏在書房看了一會賬本,看到一家玉器坊的賬本,忽覺不對,再仔細一看,原來這玉器坊掌櫃是老二家的,難怪,玲瓏心道往日裡我沒發現就算了,這次嘛……玲瓏拉過算盤一撥,很快就把賬本中錯漏之處找了出來,元旦的時候玲瓏和老爺子核賬,都沒發現這家玉器坊的不對,這次怎麼會這麼粗心呢?玲瓏又讓人找了往年的舊帳本來看,這一看倒叫她看出些問題來,玉器坊每年送來的賬本用的紙料都是柳家發行的新泉紙張所製,這種紙紙麵粗糙不利於書寫,但十分堅韌且遇水不易濕,保存時間更長,價格更是便宜,很多店家和百姓都愛用,隻是不受讀書人喜歡,柳府本家賬本記賬一律都用新泉紙。但玲瓏方才看的這本賬本用的紙料卻是京都琉璃軒發行的琉璃透宣紙,這種紙大多讀書人用,倒不是說多貴,但對一家玉器坊的掌櫃而言就很奢侈了,這隻怕是二房的私賬,還是做過手腳的私賬,但這賬本卻夾雜在日常的流水賬本中送過來,不得不讓人好奇。
玲瓏:“柳誠,準備一下,我要出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