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張了張口,似發出了微弱的聲音,但卻被對方冷冷截斷:“如果你沒有以命相搏的覺悟,就趁早放棄。喜歡重要還是命重要,自己想清楚。”
喜歡……
喜歡……
有個少女的麵容慢慢浮現了出來,帶著清淺的笑意,靈巧的手指慢慢翻弄著手中的綠葉,坐在樹上滿不在意的看著他:“書呆子,你和我不是一條道的,算了吧。你連打贏我都做不到,何談保護我?”
他腦中忽然一片清明。
年少的時候,他眼睜睜看著她被人帶走,看著她離開卻無能為力。成年之後,卻仍舊要眼睜睜看著她自己離開他,看著他去過那種血雨腥風的日子而無能為力。他不要再有這種感覺。
“是。”他咬牙說出這句話來,拿著那把沉重的木劍,慢慢把自己撐了起來,眼裡滿是堅定道:“是,師父,我錯了。”
葉子語靜靜看著他,過了許久,卻是有些好奇:“你……是為誰?”
“她啊……”聽到葉子語的詢問,陳思然慢慢笑起來,臉上有了一絲暖意,說起那個人的名字,卻是帶了些驕傲的模樣:“她也算個江湖俠女了,好多人都認識她的名字呢。”
“她叫墨十三。”
話剛完,葉子語便是變了臉色。她張了張口,似想說什麼,對方卻突然又微笑說了起來:“可是我叫她阿碧。”
“我認識她的時候,她才那麼大一點……”陳思然比了比自己的腰:“我也還小。她說她叫阿碧……”
“後來……那年她爸死了,她娘就把她買了……那時候我還太小了,連買下她的錢都沒有。我去問娘要,娘都不肯給我。”
“所以我看著她走了。”說道這裡,陳思然突然握緊了劍,仿佛沉入了怎樣的噩夢一般,全身顫抖了起來:“我當時躲在她家轉角處的小巷子裡……然後聽著她哭……看著她被人帶走……”
“那時候我就想,我要找到她,一定要找到她。”
“後來……過了好多年,我終於再見到她了。師父……你能想象麼……她成俠女了。然後她跟我說,我和她不是一路人,我連保護她都做不到……”
“好了。”看到沈月竹漸漸失控的情緒,葉子語慢慢打斷了他。冷漠清明的聲音,卻仿佛壓抑了什麼。
“我問你,你是喜歡自己去要真相,還是我來告訴你真相?”
“你說什麼?”陳思然有些錯愕的抬頭。葉子語又重複了一遍:“你是要自己去要真相,還是我來告訴你?”
“我認識墨十三。”似乎怕陳思然不明白,葉子語又重複了一遍。陳思然看著眼前人漠然的神色,直覺有什麼東西,不能讓她說出來。
於是他說:“我自己去找。”
“無論怎樣的結局,”仿佛宣誓一般,他說得這麼認真且堅定:“我自己去找。”
那天晚上,陳思然沒吃飯就走了。葉子語和沈月竹一起回到臥室,葉子語先在床上坐著,一言不發的看著沈月竹走到自己身邊。
燈火下搖曳下,女子的眼裡帶了些琢磨不明的神色。沈月竹輕輕一歎,伸手輕輕抱住了她:“怎麼了?”
他不知道墨十三的死,自然無法體諒她此刻的感情。然而葉子語卻這樣眼睜睜的看著那個少女的離開,於是她第一次明白,所謂愛彆離,求不得。
她從未曾有什麼求不得,於是看了彆人的,便越發惶恐起來。
“月竹,天下誰都能死,唯獨你不能。”看著麵前男子清秀的容顏,她慢慢開口,依舊是那樣淡漠明澈的聲音,卻帶了些多餘的顫抖之意。她抬頭靜靜看著他,問他:“如果你死了,我怎麼辦?”
“子語……”
沈月竹有些遲疑的開口,想說些勸慰之言。
他不敢承諾什麼,不敢說他不會死,也不敢說他能守著她。於是他隻想告訴她——子語啊,如果我死了,你便忘了我吧。
然而,沒等他開口,葉子語便似乎明白他要說什麼,突然撲到了他的懷裡,使勁抱住了他。仿佛藤蔓一般,纏繞在他身上,緊得無法呼吸,卻又異常歡喜。
“答應我,”她緊緊抱住他,似乎要確認什麼:“你不會死。”
“你不能死。”她慢慢開口,滿是堅定,仿佛咒語一般:“月竹,答應我,無論怎樣,你都要活著。”
“你不能死。”
你不能死,你不能死。
這樣的言語,多年後,一直糾纏在他的夢裡。看著女子少有的模樣,沈月竹輕輕還住了她。
“好。”他答應她。
“我不會死。隻要你活著,我便會活著。便是你死了,我也替你活著。”
那些時日,陳思然每天都來練武。
葉子語也不教他什麼基礎,不過就是教習了一些內功讓他自己去練習之後,便直接拿著樹枝比劃。
陳思然用的木劍是特彆加製過,比一般的劍都要重許多,於是他每次揮動木劍都需要很多力氣,看上去笨拙不堪。
沈月竹一向是看不慣陳思然的,於是每次看到陳思然被葉子語打成豬頭的樣子便會暗暗竊喜,還要問一句:“唉,思然,你這要不要上點藥啊?”
陳思然原先還是感激沈月竹的好意,於是點了點頭。沈月竹大喜過望,趕忙回屋把他的藥給倒騰了出來。陳思然滿是感激的接過,一口一句:“謝謝師公。”
“不用謝。”沈月竹的好人臉笑得很真誠:“要不再留下來,我給你煎點藥吧,這個藥要陪著內服才好的。”
“這……這怎麼好意思……”陳思然對於沈月竹這樣突發的好意感覺太感動了,當時就覺得師公是個大好人。沈月竹聽陳思然的話,趕忙一副醫者父母心的模樣道:“不麻煩,一點都不麻煩,你等等我,我一會兒來上藥。”
說完,就跑到後院去煎藥了。剛剛打過陳思然,活動完筋骨的葉子語躺在後院曬太陽,於是她就看到沈月竹高高興興的衝進了藥房,抓了三大把黃蓮和各類苦不堪言的藥配合著一些瀉藥放在了一起……
葉子語眉毛一抖,假裝什麼都沒看到的轉過了頭,悠悠說了句:“他明天還要來上課。”
沈月竹扔瀉藥的手微微一僵,隨即就撥開了,但是卻加重了各種口味……
煎好藥之後,沈月竹開開心心的給陳思然送了過去。陳思然千恩萬謝的接過藥,喝下了第一口,然後……
毫不猶豫的噴了出來!
他正要說什麼,沈月竹就眉毛一橫:“思然,我煎了這麼久的藥,你居然就這麼噴了?多浪費我的心血!”
說罷,趁你病,要你命,沈月竹就著陳思然的手就將藥灌了下去!陳思然想要掙紮,奈何被葉子語打成了半身殘疾,現在動那裡都苦不堪言。
“師……”藥灌下去了,陳思然拖著半死不活的調子喚了沈月竹一聲,話音才落,沈月竹的藥膏就已經抹上來了。
於是坐在後院的葉子語就聽到了驚天地動鬼神的一聲:“啊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