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子語手一抖,撇過臉去:“我什麼都不知道什麼都不知道……”
“沈月竹!!!”
陳思然一聲斷喝,話音剛落,沈月竹已經飛奔到臥室關上了大門。於是陳思然一衝進內院就看到了葉子語陰森的目光。
他吞了吞唾沫,退了一步……轉身淚奔回家了。
從那以後,陳思然就拒絕接受沈月竹的所有東西,無論吃的用的,他都斷定了這個師公對他有怨念以及仇恨。
雖然那的確是事實……
又過了一年,便入秋了。墨宗鬨得越發不可開交,便就是秦淮這樣的煙花之地,那些街頭巷尾都開始念叨起這個大幫派的種種來。
“聽說墨宗的三公子和大公子的人在朱雀穀又戰了一次。”茶館裡,旁邊持刀的男子壓低了聲對旁邊的人說著。葉子語耳朵敏銳,聲音雖不大,卻仍舊聽到了。
“你說他們這鬥來鬥去的……不會鬥到秦淮來吧?”同桌的男子皺著眉頭,稍顯擔心。持刀男子遲疑了一陣,慢慢道:“這可說不準……墨宗向來不管事,這地盤劃分,墨宗也不參與。不過聽說這次他們是在搶什麼東西,若是那東西搶到了秦淮……”
“那咱們幫派怎麼辦?”聽到這話,另一個男子立刻就急了。持刀男子歎了口氣,無奈道:“就咱們這樣小幫小派能說什麼?到時候來了,咱們安分的躲了便是。”
聽到這裡,外麵的雨恰好停得差不多了。沈月竹喚了葉子語一聲,溫和道:“娘子,雨停了。”
“恩。”葉子語點頭,站起身來,同沈月竹一起走了出去。待回到家中,便看到陳思然早早等候在那裡,葉子語也沒打招呼,坐到院中的躺椅上,便直接問:“前些天給你看的劍譜學會了?”
“恩。”
近一年的磨練,陳思然看上去越發沉穩起來。葉子語點了點頭,便讓他練給她看看。陳思然揮動起手中的木劍,早已不似一年前那般生疏。
葉子語在一旁慢慢看著,漸漸就有了些睡意,竟是慢慢睡了過去。
最近幾日,葉子語一直是這樣,越發懶散起來,常常一睡就要到雞鳴狗吠的時候才爬出床來。現在竟發展到了看著彆人舞劍都能睡著的地步。
陳思然以為葉子語是累著,便有些不好意思,悄無聲息的退下之後,同沈月竹打了聲招呼便離開了去。沈月竹有些憂心的看著院子裡的人,便上前給她號了脈,結果就這麼愣愣驚在那裡。
葉子語被他的動作驚醒,看著麵前還保持著號脈的姿勢驚訝著的人,皺著眉頭問了句:“怎麼了?”那表情讓葉子語直覺不好,嚴重懷疑自己得了絕症。她皺眉看他,對方愣了許久之後,卻是突然一把抱著她悠了一圈,激動道:“子語,我們有寶寶了,有寶寶了!”
葉子語微微一愣,慢慢撫上了腹間。其實那裡完全沒有任何感覺,她的手下,完全感覺不到一個生命的溫暖,心跳,甚至於存在。
她緊緊皺緊了眉頭,沈月竹看見她的表情,有些疑惑的詢問:“怎麼了?”
“沒有。”似是想起什麼,葉子語慢慢舒開眉來,搖了搖頭。沈月竹開心的同她絮叨了一會兒,同她道:“娘子,我這就去買些好菜來,你可想吃酸的?又或是有其他特彆想吃的口味?”
“沒有。”葉子語回答得簡潔,想了想,又道:“肉。”
“自然自然。”沈月竹一直掛著笑容,點頭之後,便興高采烈的出門去買菜。葉子語看著他興奮的背影,抿了抿唇,隨後不久,便自己走出門去。
她去了一家醫館,進門便壓低了聲,同那有著白花花的胡子的老者道:“大夫,給我一包打胎藥。”
“夫人……”聽到這話,看著麵前女子漫不經心的表情,老大夫不由得皺起了眉頭,略有些驚訝道:“您可要再考慮考慮?”
“考慮?”
聽到這樣的話,葉子語有些茫然的問出聲來,隨後便搖頭:“不,不需要。”
“夫人……”
“娘子。”
老者還要再說什麼,但方才喚了一聲,旁邊就穩穩傳來了沈月竹的聲音。葉子語循聲望去,看著旁邊後簾裡走出來的人,皺緊了眉頭。
沈月竹安靜的看著她,眼裡的神色交織在一起,成了她看不懂,讀不明的晦暗。她無法從他眼裡讀出什麼,或許是她太簡單,又或者是他已複雜,隻是便就隻是這樣一個眼神,就讓她心裡仿佛放了一顆滿是棱角的石頭。她的心在跳動,於是它就在上麵,反反複複的磨礪,撕攪。於是伴隨著一陣鈍痛,鮮血淋漓。
那是無以言喻的疼痛。
她不能要這個孩子,她隻能拿這樣決絕的方式,在它還沒出生前,在它還沒讓她意識到,它是她和這個讓自己深愛並且付出的男子的血肉,它會繼承他們的一切之前,結束掉他。
沈月竹微微一動,她立刻不自覺退了一步,似是做錯了什麼,沈月竹看得她的動作,卻隻是輕輕一歎,慢慢走到她邊上來,拉住了她的手。
這個時候,兩人才發現,她的手已經是一片冰涼。
沈月竹嚴重的神色逐漸變得悲哀,卻仍舊含著笑容,似是想把那一切一個人自己承擔,於是隱忍不說,安慰著麵前惶恐的妻子說:“娘子,我們回家。”
我們回家。
很多年後的幻夢裡,葉子語常常聽見他這麼說。輕輕淺淺的語調,含著那樣悲哀且溫柔的笑意,直至日後,萬劫不複。
她腦子裡一片茫然,隨他回了家中,看著他把大門合上,日光透過紗窗落儘來,他背靠著門窗,光線晦暗不明。她坐到一邊的椅子上,靜靜看著他垂頭而立。過了許久,似乎是累積了極大的勇氣,她方才聽到對方慢慢開口,說出他在藥鋪的由來。
“子語,我看你那樣的表情,便知道你必然有所打算……”他慢慢說出口來,神情裡有些恍惚。
“所以我沒去買東西,我早早就在藥鋪等你。既怕你來,又更怕你不來。”
“我知道我們要不起這個孩子,也沒能力要這個孩子,可是它既然來了……我……我便忍不下心去害他……”
“子語,”他抬頭來看她,微微彎了眼,語氣裡帶了些祈求之意,他說:“我想要這個孩子。”
“我不能要。”聽他的話,葉子語有些恍惚,卻仍舊知道,自己必須堅守那個底線:“月竹,我必須護住你,我們現在顛沛流離,要不了那個孩子。”
“那什麼時候能要呢?”沈月竹喃喃自語起來:“墨川不死,我們就要一直這麼逃。即便墨川死了,卻仍舊難保有下一個墨川,我們仍舊要逃……”
“我們不能要孩子。”聽到沈月竹的話,葉子語隻是不斷重複這這一句。那是她的堅守,她要守住她眼前的人,她不能麵對選擇,不能喪失片刻的能力,如果她有了孩子……那她能不能護住他們?
“我知道……”沈月竹閉上眼,喃喃出聲:“我其實一直都知道……但是……我卻還在奢望。子語,你是對的……我知道……我知道……”
他說著,便打開門衝了出去,葉子語看著那大開的房門,感覺風從門外灌進來,冷得刺骨寒心。她把手撫上自己的肚子。
她想不想要這個孩子?
她想要這個孩子。
她慢慢走出去,在院子裡漫無目的的走著,隨即聽到了一陣壓抑著的,痛苦而低啞的哭泣聲。她轉過頭去,看見房內沈月竹抖動著的肩膀。
她沒有說話。過了許久,她走進門去,同他說:“我們搬家吧。”
沈月竹背對著她,身子微微一僵。葉子語有些疲憊的扶著門框,似下了重大決定一般,慢慢道:“月竹,我要這個孩子,搬家吧。”
暖風徐徐吹來,門前的女子慢慢偏過頭去,看向牆垣上斑駁的光影,仿佛一幅絕美的畫卷。她麵上有了些疲憊之意,卻仍舊慢慢的開口:“我們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