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為什麼?
她不知道。
她隻明白,她已經不是中東的陛下,她已經不是那個完美強大冰冷的帝王。
她違背了所有的準則,放棄了所有的驕傲。
隻是為了,隻是為了……拉住他……
多麼卑微的願望啊……
“謝謝。”沒有聽到回答,安逸回過神來,恭敬有禮的行了個禮,鬆開了容軒的捆綁。
而後,他轉身離開。心裡似乎壓了什麼,這樣沉重不堪。
“我隻是……”身後傳來微弱的聲音:“我隻是……想拉你出來。”
安逸渾身一震,他勉力讓自己不回頭,決絕的離開。
他以為,這個世界已經不會有人來拉住他。在他放棄了這個世界的同時,這個世界也已經放棄了他。不會有人再拉住他,也不會再有人陪著他。
然而,這個女子,這個冷漠的,強大的帝王,卻對他說出了這樣可笑的願望。
她想拉住他?她想拉他出來?
她難道不知道,他早已泥足深陷,和那些肮臟的,黑暗的一切,融成了一體了麼?
看著男子離開,容軒緊緊捂住了嘴,痛嗚出聲。
再也忍不住了。
為什麼,她做什麼,都是這麼無力。
她伸出了那麼多次手,她想攔住他那麼多次,為什麼,他還是如此的,義無反顧?
我是真的,真的,想要拉住你啊……
第四章
太陽曆3447年4月13日,諾斯艾爾與貝羅斯組成的聯軍一同襲擊了中東邊境,瞬息占領中東三個大型行星。西東元帥安逸閃電出兵截止,兩相對抗間,亞裔聯盟因指揮不利以及武器不足等原因節節退敗,損失慘重。
太陽曆3447年6月21日,亞裔聯盟以未聞之利器反擊,諾斯艾爾與貝羅斯不能抗衡,撤兵退回,亞裔聯盟乘勝追擊,開始了又一輪的征戰。
即便在很多年後,大家都無法知道,當時亞裔聯盟到底是用了怎樣的武器。據記錄,每次亞裔聯盟爭戰時都會出現琴聲,而後敵方係統全體癱瘓無法操作,敵人大多出現劇烈頭痛乃至猝死現象。且,凡容軒女王所參加之戰役,無一不以全勝告終,故後世稱安逸元帥與容軒女王二人為“神子”,喻為受神眷顧之人。
戰爭一直持續了四年,諾斯艾爾與貝羅斯在戰爭中保護裝置得到更強的進化以及創新,到3451年春,亞裔聯盟占領將近諾斯艾爾以及貝羅斯一半領土,兩星係集體投降。
然後,亞裔聯盟並沒有接受那份降書,他們繼續征戰,諾斯艾爾與貝羅斯頑強抵抗,憑借其超前的保護裝置,讓亞裔聯盟一直無從得手。
容軒躺在床上,虛弱的呼吸著,接受著光波的治療。
安逸推開門,走到她床邊來。
容軒聽到聲音,疲憊的睜開眼睛,看向來人。男子軍裝筆挺,眼神間卻滿是疲憊。
他坐到她身邊,安靜的看著她,而後微微笑開,拉住她冰涼的手,溫柔道:“我回來了。”
容軒點點頭,想要把手拉出來,卻沒有絲毫的力氣。
“歡迎回來。”
她開口,聲音微弱,卻還是讓安逸聽得清楚。安逸不再說話,隻覺得心上一瞬間好像滿了,所有的戰火,硝煙,都離他們遠去,在這冰冷的世界裡,就是他們相互牽著對方的手掌。
四年了……
從讓她開始用伏羲琴參戰到如今。她陪他一次一次出生入死,用伏羲琴一次又一次挽回敗局,她好像完全的融入了他的生活,他的骨血。
伏羲琴的操控讓她身體迅速衰竭下去,但是……也隻能這樣了吧?
握著女子的手,安逸冰冷的笑起來。
她必須死。
隻有她死了,中東才能完全成為他的國家。更何況,她是為了戰爭而死。
“安逸……”她虛弱的呼吸著,呼喚出他的名字,他緊了緊手掌,示意他的存在。光波一瞬間強烈起來,女子淒厲的慘叫出聲,他不說話,隻是緊緊的拉住她。
“第十一號光波切入,”房間裡是機器人冰冷的聲音,隨即,另外一道綠色的光束猛地從上方刺入容軒身上,容軒劇烈的掙紮起來,但因為早已被固定好而無果。安逸安靜的看著,將麵前女子所有的痛苦,軟弱,不甘,疼痛一一納入眼底。
——包括,那一份毫無眷念的死意。
他的心微微一抽,有一種惶恐莫名其妙的彌漫開來。
“你現在還不能死……知道吧?”他情不自禁的開口:“你不是恨我麼?你就活下去來殺我!等到戰爭結束那天,西東不用再受到任何束縛,你就是陛下的那天!”
他提高了聲音,吼著麵前的人。
音落之後,沒過多久,所有的一切突然消停了下來。女子安靜的閉上了眼,長長的吐出一口氣。
“操作完畢,請病人修養五分鐘。”
機器人的聲音再次響起,同時她身上的束縛都收了回去。整個房間恢複到一片安靜,過了許久,女子臉上的膚色漸漸恢複紅潤,呼吸也均勻有力了起來。她慢慢張開眼,看向了旁邊的男子。
“好了?”安逸含笑開口。容軒看著他,隻是看著。
“有事要問?”安逸繼續帶著笑容,率先開口。容軒坐起來,柔順的長發散在旁邊,有一種異樣的媚惑。
安逸眯起眼睛,上下打量起來,容軒不為所動,冷冷看著他開口:“莉莎呢?”
安逸微微身體微微一僵,轉過臉去:“你身體還沒好,這個事,我過幾日再和你說。”
“過幾日?”
容軒冷笑,一巴掌直揮向安逸的臉上,安逸不躲不避,一聲清脆的聲響過後,他的臉上慢慢的彌漫出五個紅印。
“解氣了?”
他看向容軒,微微笑開來:“心裡舒坦了?忍了這麼多年,我以為你還會忍下去。”
“你不是人。”容軒開口,一拳狠狠的打向他:“這世界上怎麼會出現你這樣的人!”
安逸不說話,截住她的拳頭,順勢一把將她拉到懷裡,把她緊緊禁錮住。容軒奮力掙紮了起來:“安逸,你怎麼不去死!你怎麼不去死!”
安逸用力的抱住她,不給她動作,過了片刻後,容軒漸漸無力下來,罵人的聲音中帶了些嗚咽。安逸將臉埋在她肩窩裡不說話,聽著她的罵聲。
三個小時前,她接到了那個孩子傳給她的影像。那大概是她最後的容顏。她已經長得很美麗,很動人。唯獨那單薄的笑容,一如她初來時一般。
她身後是貝羅斯星球的監獄,而她雖然勉力的微笑,卻依舊難掩眼中的惶恐。
她說:“陛下,我是莉莎。遠在異國的您好麼?我十分掛念您。”
大概因為是最後一次說話,她說了很多,很長,一改往日在她身邊怯懦寡言的目光,自顧自說著她所有的心願和感情。
“陛下,我快死了。半個小時後,我將被處決,貝羅斯星球的叛徒,這一個身份,我想我是永遠無法洗脫的。但是,我從來沒有後悔。我不曾後悔離家出走遇見安哥哥,也不曾後悔同您相處兩年卻從未動手殺了您。請不要驚訝,您應該知道,我並不喜歡您。”
“我喜歡安哥哥,您想必清楚的知道著。所以,我寧願拋棄貝羅斯貴族長女羅莉亞的身份,為安哥哥遞送情報,隻是為了完成他的願望。我和您不一樣,我隻是我,不想去承擔這個國家。”
“人和人之間的相處,非常奇怪。我明明應該討厭或是嫉妒您,然而,在這生命的最後一刻,我想起的最後一個人,卻是您。我將我的一生獻給了安哥哥,卻將最後一刻獻給了您。所以我想,我大概,也是愛您的吧……畢竟,您第一個,對我毫無目的微笑的人呐……陛下,我身上被安哥哥裝上了炸彈芯片。當我心臟停止跳動的那一刻,它將會爆炸,足夠炸毀這個星球。安哥哥大概一直以為我不知道,但我又怎麼可能不知道呢?我想,我是無法剩下什麼東西給他了……如果可以,請您替我給他帶一句話。我……深愛著他……”
然後,畫麵戛然而止。少女的笑容突兀的消失。她看著手臂上已經什麼都沒有了的屏幕,感覺有什麼模糊了眼睛。她隻覺得心上堵了一塊,叫囂著要殺了他。
是的,殺了他!殺了他!
她永遠無法原諒,她不可能原諒他!
“你想殺了我是吧……”男子輕笑起來。容軒捏緊了拳頭,咬緊牙關不讓自己開口。安逸輕輕放開她,抬起頭看向她的容顏。
“你以為……我不想殺了自己?”
“每一次都是這樣,我一次又一次的葬送了自己珍惜的人。你以為,戰場上死的,那些都是我的陌生人?不是,他們都是我兄弟,我的子民,他們和我出生入死,叫著我大哥,一遍一遍,所有人重複著相識和彆離。容軒,”他拉住她的手,放到他的胸膛上,彎起了嘴角:“你看,這裡是會跳動的,所以,它會疼。”
“這麼多年的時光……我從來沒從黑暗裡走出來過……我一直在裡麵。你當我瘋了也好,當我惡毒陰險也罷,但不管怎樣,不管現在犧牲多少,我都要創造一個光明的世界。”說著,他頓了頓,聲音帶著些疲憊和向往:“下一次,我隻想好好的,過一個平民的生活。”
聽到這一句,容軒所有一切怨恨突然淡了。她安靜的看著眼前的微笑的男子,閉上眼苦笑起來。
誰對?誰錯?誰又說得清楚呢?
在這一望無際的黑暗裡,他們兩個安靜的在一起。恨也好,愛也罷,也還不是他們麼?
“安逸,你總有一天會一無所有。”
她開口,帶著些歎息。安逸看著她秀雅的麵容,伸出手去,撫過她的臉龐。他溫柔的看著她,開口道:“我知道。”
他一直都知道。
第五章
戰爭一直在持續,容軒在皇宮裡,通過最快捷的方式了解著戰況。安逸固定每個月回來一次,那是四年來累積的習慣。如果說,婚姻是一種習慣或遷就,那麼,他們大概是一個成功的婚姻。
陽光的味道很充足,容軒躺在花園的躺椅上,聽著周邊蟬鳴的聲音。
“容軒。”男子的聲音從手臂的戒指中傳出,容軒睜開眼,看見麵前的立體人像。
“安逸,”容軒平和的笑了笑,安逸不說話,安靜的看著她,過了許久,他輕輕一歎:“已經到最後了。”
“恭喜。”容軒點了點頭。安逸眼裡充滿著血絲,因為多日強行使用興奮劑不眠而導致,容軒自是知道這些消息,她看到男子憔悴的麵容,心上有了絲異樣的擔憂。
戰爭並不是很順利,到最後關頭,諾斯艾爾和貝羅斯卻是憑借著其最後最頑強的保護裝置,讓安逸無法再上前一步。那不是戰略能彌補的不足。
容軒了然的抓緊了衣袖,垂下眼簾來:“您,請多努力。”
“你知道我要說什麼,容軒。”安逸笑出聲來:“我在戰場等你,帶著伏羲琴過來。你的身體,也好得差不多了。”
“伏羲琴已到極限,不能用了。”容軒斷然拒絕他的提議。安逸抿了抿嘴唇,容軒直視向他:“我們可以找其他方法。”
“不行。”安逸立刻打斷她:“我不能再等,誰知道要找多久?等他們修生養息好了,再製造出什麼新型武器麼?”
“安逸……”
“我撐不了了。”他的口氣突然軟了下去:“戰隊裡有內奸,透露出戰略計劃,諾斯艾爾和貝羅斯將所有兵力將我們封鎖,所以,我們無法後退。”
聞言,容軒心上一驚,她咬緊了下唇:“容我想想。”
“我等你。”他微笑。容軒不說話,看著他的笑容,她慢慢鬆開了手臂。然後,她將身體靠回躺椅,放鬆全身心的睡了個午覺。
她做了她人生裡最後一個夢境。
她夢見那個愜意的午後,男子某一次的回歸。
他帶著疲憊的笑容推開門,走到她麵前,軍裝上的勳章在陽光下折射著灼目的光芒,他對她說:“我回來了。”
她正在看科迪交上來關於流亡人員安放的策劃書,聽到他的聲音,她抬起頭來對他微笑:“嗯,歡迎回來。”
然後,她看見男子穿著白襯衣,站在墓碑前,對著她苦笑著說:“如果我自己不能站起來,便永遠不會有人來拉我。”
她在夢裡伸出手去,緊緊的拉住他。
她聽到她自己的聲音:“我會一直拉著你,一直等著你的。”
等下一世……和你,在平和幸福的時代,做一對安靜的夫妻;
等下一世,早一點在你最溫柔純粹的時間遇到你,拉住你的手,陪你走過所有黑暗的時光;
等下一世,我不再有任何責任和羈絆,能夠完整的表達我的感情;
等下一世,我沒有學會防備,學會冷漠,學會薄涼,我來乾脆的奉獻出所有。
等一下世,我來,和你相愛。
她從夢中睜開眼,隻覺得麵頰上冰涼的一片。
他不能死的。
即便犧牲了所有,犧牲了一切,他都不能死。
——那一刻,她心裡清楚的認識著。
很多東西,是會消磨的。
不管一開始是愛還是恨,是怨還是憐,當兩個人掛著“夫妻”的名義,長時間的相處,那麼,時間就會像河流一樣,一點點打磨了棱角,將兩人放在一起。即便沒有愛情,也必然有了親情。
安逸站在戰艦的窗邊,看著外麵浩瀚的宇宙。
他已經幾天沒睡,神經緊緊繃著,好像隨時可能斷掉。他在等待著女子的到來,卻又害怕她來。心裡有著隱隱的恐慌,但他清晰明了的知道,她必須來。
按照計劃一樣,從他第一次見到她,就早已規劃好了一切。
讓人在中東星係刺殺諾斯艾爾總理,挑起戰爭,隨後拋出條件,同她結盟,接著利用伏羲琴,輕鬆贏得戰爭,最後……殺了她。
他有千百種方法可以完全擊潰諾斯艾爾與貝羅斯最後一道防線,但是,他卻用了讓她和他們同歸於儘的那種。
“安逸,你總有一天會一無所有。”
女子的斷言回蕩在耳邊,他閉上眼,輕笑出聲來。
是。一無所有。他一開始就什麼都沒有,何談失去?從少年下定決心將一切踩在腳底,下定決心要創造一個新的世界開始,他就拋棄了一切。他沒有所愛的人,愛他的人他不愛。他從來就是孑然一身,如果說,他在乎過誰,那麼,那個被他稱作妻子的人,大概隻是唯一……
然而,她早晚要走,要離他而去。當戰爭完結,她的矛頭便會對向他。與其被人放棄,他寧願選擇率先拋棄。
“安逸。”女子的聲音出現在他身後,安逸回過頭去,看見玉冠漢服的白衣女子。她抱著琴,麵上有著無可奈何的笑容。
“你來了?”
他轉過身,看著她。
容軒點頭,笑道:“是,我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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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類曆史上有無數次大戰,然而,唯一能令所有人刻骨銘心並為之不忘的,卻隻有一場。後世稱那場戰爭為“滅世之戰”,在此戰役裡,將近三分之二的人類葬身於戰火,唯一剩下的三分之一便是亞裔聯盟的子民。對於這場戰爭中所使用的武器,後世一直沒有結論,最能令人接受的,即是神法學中提出的“伏羲琴滅世論”。
容軒坐在戰艦中,小指勾起了伏羲琴的琴弦,琴弦一撥,一首《十麵埋伏》激揚的奏出,安逸站在旁邊,麵不改色的直揮著戰爭。
所有人都熟悉了這種戰鬥方式,地方的保護膜迅速薄弱了下來。
“七號粒子彈準備,”旁邊傳來安逸冰冷的指揮聲,容軒隻覺眼前漸漸模糊,心上似乎被劇烈的撕開來,撥,抹,挑,聲音越來越急,越來越快。
鳳凰山上,男子消散在他眼前。一點點,成為了碎片。
“你說過,再也不會把我弄丟了,我們要一起在鳳凰山看儘朝陽落日,鳳凰山的朝陽真的好美,這次是我弄丟了你,那就換我去找你,生生世世,我們再也不要分開。”
而後,無止儘的,戰火,硝煙,無數人的消亡與毀滅。
殺,殺,殺!殺光他們!
憑什麼要你為他們犧牲。憑什麼你要承擔這些責任?這麼多年,你做什麼,都是這個國家的帝王,這個國家的陛下,你有尊敬過自己的選擇麼?容軒,你是帝君容軒麼?你不恨麼?
殺光他們吧……
你愛的,愛你的,所有的一切歸為虛無。沒有了愛,也就沒有了恨,所有的一切都沒有,你就不用再痛,不用再傷……
有誰的聲音傳來。緩慢而魅惑的語調,慢慢引出她多年來壓抑的,隱藏的黑暗。
一切都沒有的話……那麼,她是不是就不會疼了,不會寂寞了吧?
她憑什麼,要為這個國家,這個世界獻上一切?
她……
不!
一瞬間,她猛然驚醒,一把推開了伏羲琴。
巨大的響聲驚動了四周,安逸回過頭來,皺著眉頭不滿道:“怎麼了?”
“不行了……”她喃喃:“入魔了……不能再用了……”
“你說什麼?”安逸走過來,容軒看著琴上慢慢浮現出暗色的浮煙。她驚恐的退了一步,指著琴身道:“你看……你看……”
“看什麼?”安逸轉過頭,看見被她突然推開的琴。
“你看不見?”容軒驚異的詢問。安逸拉住她:“容軒,現在不要鬨,快繼續彈琴。”
“不行!”容軒猛地甩開他的手,緊緊盯著越來越濃密的黑霧。
許久,她忽的反應過來——伏羲琴怕是到了極限!
神物到極限之後,誰又能預料出現什麼?尤其是這般入魔的神物。容軒毫不猶豫上前抱住了琴身,用琴弦果斷劃開手指,按照母後留下駕馭琴的方法在上麵書寫咒文。帝君家擁有伏羲琴千百年,早已摸透伏羲琴的特性,也淨化過多次。
然而,伏羲琴周邊的顏色卻隻是淡了些,但仍舊在不斷的加深。
不能挽回了……
容軒立刻明白了過來。安逸緊盯著她的一舉一動,捏緊了拳頭。
容軒轉過身來,看著他,苦澀一笑:“給我一艘最快的飛行器,你……帶著所有人撤退吧……”
安逸心上一緊,隻覺無法呼吸。
終於走到了這一步,計劃了多年,終於走到了完結。
“你……”
“你快走!”容軒提高了聲音。安逸看著她,仿佛要將她的容顏刻在心裡。周邊的士兵立刻明了的去準備飛行器,容軒走到他麵前,抬頭看著他。
“我從未為自己做過什麼……”她開口:“我也從未奢望過愛情什麼的……隻是,我們畢竟是夫妻對吧?”
“是。”安逸聲音中帶了絲哽咽。但他依舊微笑著,完美得無懈可擊的微笑,一如既往。他說:“你是我唯一的妻子,過去是,現在是,未來也是。”
“我很榮幸。”她苦笑起來:“希望,您能保重。”
她說得很鄭重,說完,她轉過身,走向了打開的艙門,飛行器泊在外麵,她走過去,義無反顧。
安逸看著她離開,白衣黑發。他感覺她的身形漸漸模糊起來,那一刻,他無比清晰的知道,她要走了。
她要走了,要離開了,她不會回來了。
這一去,就是永生的訣彆。
不會再有這麼一個聰慧的女子出現在他的生命,守護著他,等著他,無聲的同他較量,等候著他一次又一次的回歸。然後告訴他說,她,想拉住他。
他覺得心上好像破了一個大洞,無數利刃翻攪於其中,他無法呼吸,幾乎窒息。從心臟處開始向外,每一根筋脈,每一寸肌膚都抽搐著疼起來。
留住她,留住她!
心底有個聲音瘋狂的呼喊起來,他猛地衝上前去,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臂。
女子回過頭來看他,他靜靜的打量著她,試著開口了好幾次,卻都無法。
“容軒……”他隻能一次又一次的呼喚她的名字:“容軒……容軒……”
容軒不說話,她看著眼前男子俊美的容顏,忽然緊緊的抱住他,吻上他冰冷的唇。
安逸死死的抱住她柔軟的身軀,瘋狂的回應著。
他和她是夫妻。
但是,他們互相猜忌,互相猜疑,這麼多年,從不曾侵入對方領域分毫。他們把這些年來壓抑的所有,學會的所有,全部傾注在這個吻裡,瘋狂的,激烈的,放肆的。拋開一切束縛,隻單單訴說著,他們在數年時光中積累的,愛情。
過了許久,她輕輕放開他。安逸抱住眼前的人,將頭埋在她冰涼馨香的發絲間:“不要去……我錯了……我們回去,你不要走……”
他人生第一次,說出了祈求的句子。他每說一個字,都感覺他的心在顫動,聲音在顫抖。
是了,他明白了。他不要讓她走,他想和她在一起。她是他的妻子,他應該保護,珍愛的人。
然而,懷中女子卻隻是輕輕的笑開:“安逸,晚了。如果我不守著伏羲琴,延緩它的發作 ,那麼我們誰都不能出去。”
安逸僵愣住,他不說話。他緊緊的抱著她,他不要放開,他不想放開。
容軒閉上眼,輕歎出聲:“走到這一步,你不繼續走下去麼?不可惜麼?”
“你布置了這麼久,一步一步,將我逼到絕境。現在卻要放棄麼?嗬……安逸,你知道麼,我這一生,沒有恨過任何人,唯一一個,隻是你。”
“放手吧,我們,已經到了儘頭。”
她平靜的說著。安逸不說話,許久,他慢慢的,僵硬的,一點點放開了她。
放開了她。
容軒微笑著轉過身,踏上了飛行器。
那一刻,安逸終於知道,即使隔了多年的時光,即使他已成長,即使他已經強大,能用力拉住自己所深愛珍惜的人,但是,他卻也無法守住,他想守住的。
“迅速撤退。”安逸目送著飛行器的遠離,梗咽著,下了命令。
第六章
很小的時候,她曾經想過。她會成為高高在上的女王,保護好她的子民,遇到一個自己深愛,並且深愛自己的男子,成婚,生孩子,直到老去。
當她長大之後,她就知道,那不過是一個美好的幻境。因為它太過美好,所以不真實。
真實的情況是,她愛上了一個時時刻刻謀算計劃著要她死的男子。於是,她死在他的陰謀之下。
是的,她愛上了他。
從少年時代,第一次見到他的笑容的動容,到後來的負罪,疼惜,喜歡,最後是深愛。
所以,她將一切給了他。她這一生,一半為著她的國家,另一半,卻是獻給了他。他給她設下陰謀,她沒有反抗。他要她的國家,她給了他;他要伏羲琴,她如他所願;最後他讓她死,她也是,義無反顧。
容軒蜷縮在飛行器裡,旁邊是不斷冒出黑氣的伏羲琴。
她不知道到了哪裡,飛行器遇到了攻擊,卻全都被伏羲琴的戾氣一點點擋了回去。
到了……諾斯艾爾的深部了吧?
聽,外麵如此喧鬨……
伏羲琴劇烈的顫動起來,她安靜的看著,打開手上的通訊係統,點下了最古老,卻也是最穩定的傳送方式。
她把臉湊過去,用此生最溫柔的語調,說出了她作為帝君容軒,最直白任性的話語:
安逸,我愛你。對不起,是我,親手殺害了你的母親。對不起。
安逸站在窗邊,死死盯著外麵。
通訊器突然叫了起來,他打開來,然後,通訊器裡傳來女子溫柔的語調和聲音:“安逸,我愛你。”
他看著女子溫柔的麵容,努力的微笑起來,他說:“我愛你。容軒,我愛你。”
女子不說話,隻是微笑。
“謝謝,對於您的成全,我很感謝。”
是的,成全。他不會愛的……她知道。她多麼的無力,多麼的渺小。她如此卑微,在他眼裡,不過是一個擁有巨大價值的利益品而已。
如果她不是中東的女王,如果她不是伏羲琴的繼承人,那麼,她將什麼都不是。
可為什麼,說好不在意的,心卻這麼不甘的抽痛著呢?
“不是的……容軒,不……”安逸慌忙的開口,然而,他還沒說完,通訊儀突然斷了開來,就在那一刻,諾斯艾爾深部處傳來一聲巨大的琴聲,一瞬間激起千層波浪,卷席了自諾斯艾爾深處開始以外將近半個銀河的範圍。
安逸感覺眼睛脹痛起來,但卻無法流出淚來。他沙啞著聲音開口:“為什麼……不再等等呢?我是……真的愛你啊……”
為什麼,每一次,都不再等等呢?
母親是,你也是。為什麼,你們總是要這樣,早一步的離去呢?
我愛你。
我愛你。
跨越了將近半個銀河的距離,兩個聲音回蕩著。沒有人能聽到,甚至於,他們對方。隻有這個宇宙見證,這個世界見證,這些不為人所知的神明見證。
他是真的愛她。
他們,是真的相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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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個亞裔聯盟在慶賀著戰爭的勝利,安逸習慣性的走回容軒的臥室。他推開門,抬起頭來,習慣的開口:“我回來了。”
依舊的陽光,依舊的擺設,依舊淡淡的墨香,然而,卻不會再有一個女子坐在書桌前,看著文案,抬起頭來對他微笑,然後說:“哦,歡迎回來。”
他心臟一瞬間收緊,痛到全身痙攣。
他走到她的書桌前,拉開她的抽屜,發現了她平日的字。一筆一劃,如此清秀俊逸的字體,寫著他的名字。
安逸。
多少年的時光,多少的日子。她等在那裡。
他忽的想起,生日那日,她送他那塊手帕。歪歪扭扭的蝴蝶;他忽的想起,黑暗裡她啜泣著開口,她是想將他拉出來;他忽的想起,那一日他歸來的午後,女子站在書桌前寫字。
那是一首詩的末尾:終當還複歸來去,唯有流雲浮萬千。
他覺得再也無法站住,蹲到了地上,全身痙攣的疼了起來。他無法呼吸,幾乎窒息。
他該怎麼辦呢?多少年的時光,他不斷的壓抑,不斷的忍耐,他早已忘記了,怎樣哭泣,怎樣發泄。
他該怎麼辦呢?怎麼把眼淚流出來?怎麼留住她?怎麼開口讓她相信,他是真的,真的愛她?
他一點點摧毀了她的信任,他一點點的殺了她。
何其殘忍!
當他終於知道,他愛了的時候,卻是他親手殺了她。
“容軒……容軒……”他呼喚起來,用儘全身力氣,逼著自己去想她,去念她。
在伏羲琴旁邊,她的精神體一無所有。她徹底的消失了,不會有輪回,不會有轉世,沒有一絲挽回餘地的,離開了他。
他知道……
因為知道,所以,他更加的,無法原諒。即使是為了夢想,即使是為了報複,然而,他還是永遠無法原諒,他親手殺了她。
“安逸,我愛你……”
“謝謝,對於您的成全,我很感謝。”
女子臨去前的話,殘忍的回蕩在耳邊,他急促的呼吸著,抬起頭來,看向前方。女子坐在前麵的臥榻上,手中夾著棋子,輕叩著棋盤。清風吹過,她微微笑開:“歡迎回來。”
他心上一瞬間鬆開。
隻是做了一個噩夢麼……
她,不是還好好的在那裡麼?
他跌跌撞撞的走過去,用力的抱緊了她:“還好,還好……你還在。”說著,他輕輕放開她,看著她,溫柔的笑著:“我愛你,容軒,這是真的。”
在正史的記載中,對於安逸元帥和容軒陛下的婚姻留下的卻是千古一歎。
他們創造了人類曆史嶄新的一頁,然而他們的愛情,卻是一個悲劇。
在容軒陛下離去後,安逸元帥雖然一直井井有條的管理著國家,然而,所有的資料卻顯示著,他精神上是有一定問題的。他從不曾相信容軒陛下的離開,而當他在三十五歲自殺的原因,大概也是他忽然清醒的緣故。
——《安逸元帥傳》
三十五歲的生日,他早早的回到宮裡。周邊安靜的一片,他溫柔的走進去,對著空曠的大殿喊:“容軒,我回來了。”
沒有人應答,他轉過頭,看到桌上已經蒙灰的手帕。所有的一切閃電般的從他腦中閃過,斷斷續續。他有些呆愣的打開通訊儀,打開了九年前的記錄。
裡麵傳來女子的聲音:“安逸,我愛你。”
如此溫柔,如此遙遠。
他忽的知道了一切。輕輕的笑開來。
“安逸,你總有一天會一無所有。”
如她所言,他最後,真的,一無所有。
終當還複歸來去,唯有流雲浮萬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