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空 點血召靈鶴(1 / 2)

滿堂花醉 啼笑 5237 字 9個月前

見空山,水牢。

天光從洞口和崖壁的縫隙裡漏進來,越往裡越慘淡,隻剩少得可憐的微弱光芒。

洞穴裡潮濕又陰冷。石壁長年濕漉漉的,不時有水珠墜下,跌入潭中,滴答滴答。水汽粘膩在空中,一切都要發黴。

步重歌睜開眼,同往常般,神色平靜地罵一百遍那忘恩負義的狗兔崽子。再盤腿打坐,念了十三遍清心咒。

清心咒念罷,她伸個懶腰,手撐著下巴,百無聊賴地朝下頭的水潭裡小石頭,隻等著外麵的人送早膳。

洞中響起一道道石子破水聲,蕩著回聲,與徹骨寒的涼意纏在一起,寂寥得瘮人。

若是她沒算錯日子的話,如今是她被關在此處六十八年。

人的命運總是這樣神奇。

想當年,她步重歌是何等風光。百越門平叛之役,一戰成名,坐上百越門門主之位。外頭的正派修士欺她年紀輕,趁火打劫,誓要一舉踏平見空山,掃清世上邪門歪道。卻教她打得落花流水,最後不得不假惺惺地同她簽下和平之約。

步重歌執掌百越門數百年,見空山迎來了空前的蓬勃發展,人丁興旺,山中百姓安居樂業。

門下無人不稱頌她英明神武,門外修士個個也敬她畏她,不敢犯見空山半分。步重歌頗為自得,再過個千萬年,她就該是青史留名的大人物。

誰能想到,最是春風得意時,她卻教身邊最信任的人一刀捅了心窩子。

她仍記得當年靈體被剝離出身時的巨大痛苦,但那時,她下意識的反應先是茫然和不可置信。她不敢相信,自己一手養大的人要篡她的權奪她的位!

不知是那小兔崽子良心未泯,還是喪心病狂想要羞辱折磨她,在奪了她的靈體後,他並未殺了她,而是將她關在水牢中,一關便是六十八年。

她花了十年的時間才教自己從被背叛這件事中抽離出來,學會平靜地麵對現實。

從前每日要念三百三十遍的清心咒,如今隻需念十三遍。

從前那狗兔崽子的背叛教她百思不得其解,她想著,無論如何,她得先找他問個明白。

如今,她倒是看開了,不再為原因糾結——她隻想將他殺了。

隻是在殺了他之前,她得先從這個破地方出去。

步重歌不知道,自己還要在這裡待多久。

扔石子扔得悶了,今日外頭送飯的人卻還沒來。步重歌躺回榻上,瞪著眼發呆。

忽然,洞外傳來細微聲響,是悉悉索索的衣物摩擦聲,還有越來越近的鈴鐺響。

步重歌臉色微變,來者並不是平日裡給她送餐的人。

長年的囚禁並未完全消磨她的警惕和謹慎。她翻身坐起,昏暗的光中,一雙眸子死死盯著洞口方向。

那道身影徐徐走來,在水潭前止步。

步重歌眉心蹙起,依舊蟄伏在暗處,觀察來人。

對方是個年紀不大的小姑娘,紮著雙髻,一身晴山色的窄袖衣袍。

步重歌從前在天心閣待過一陣子,同那些修仙世家有過些交集。因此她對這裝束有幾分眼熟,隻是年歲久了,她實在記不得這到底是哪家的。

眼下,該想的不是這件事。步重歌疑惑,這小姑娘是如何進來的,難道在她被關的這段時間裡,百越門教那狗兔崽子全都敗光了,以至於淪落到被外頭的修士欺上山頭的地步?

步重歌腦殼隱隱作痛,她深吸一口氣,看著底下的人。

那小姑娘好像十分好奇的模樣,左摸右看,隻是一個不小心,教腳底的石頭給絆倒了,一跤跌在地上,哎呦呼痛。

步重歌扶額,她到底沉不住氣了,撿起一塊小石子,扔下水潭。

少女噌地拔出手中劍,緊張又迷茫地盯著麵前的水潭。

劍出鞘那刻,一道淩厲的劍氣破開,步重歌眸子微斂,忍不住暗讚:“好劍!”之前她倒是沒注意,這少女手中拿的竟是世間名劍弱水。年紀輕輕便有此等法器,想來她的身份不低。

少女逡巡一周後,並未發現異樣,又將劍收起,轉身欲走。

步重歌輕咳一聲。

少女頓足回首,杏眼圓整,望著崖壁,雙手合十,作了個揖,謹慎又虔誠:“晚輩蒼水趙若若,我爹是蒼水趙琦,我娘是且末城明惜若。”她頓了頓,補充一句,“梧州淩棲風是我師父。”

這些話都是她阿爹教給她的。趙琦自知將女兒寵得無法無天,想要將她送去梧州好好約束管教一番。可他終歸是放心不下,怕女兒受欺負吃虧,在臨行前夜,他告訴她:“在外麵惹了麻煩,便自報家門,你爹在各門各派麵前還是有幾分薄麵的。”

當然,她阿爹沒告訴她,這麵子在見空山算不得什麼。畢竟趙琦也萬萬想不到,他的好女兒,竟然會折騰到見空山去。

趙若若心跳不止,緊張得要命。她素來知曉見空山是個吃人不吐骨頭的魔窟,裡頭儘是修煉邪門歪道的百越邪魔。現今,她隻後悔,自己當初為何要這般好奇心強,磨著大師兄帶她來見空山瞧瞧。

步重歌盯著趙若若,看她神態,覺得好笑。她想,這小姑娘當真是個傻憨憨的,未及她問一句話,便自個兒將底細抖落得一乾二淨。

什麼蒼水,什麼梧州,什麼且末城……步重歌素來理不清外頭修仙世家間彎彎繞繞的聯姻關係,她支起下巴,睨著趙若若,越瞧越覺得她可愛,於是開口道:“你是如何尋到此處的?”

趙若若循著聲源,終於發現崖壁上有個凹陷處,步重歌正盤腿坐在其間。

趙若若仰頭看著步重歌。

步重歌眉梢眼尾儘是笑意,手撐著下巴,寬大的袖袍滑落至肘處,露出一截皓腕。

她本就生得好看,一張麵皮極具欺騙性,笑起來時更是溫婉單純,好一朵與世無爭人畜無害的盛世白蓮花。

趙若若被她這般盯著,臉有些發燙,心中卻鬆了口氣,那絲本就少得可憐的警惕性更是一掃全無:“我同大師兄本想來見空山看一眼,我隻是好奇,想看看見空山裡頭到底長什麼樣,隻看一眼,看一眼便走。不承想出了些差錯,我同大師兄走散了,誤入此地。若有叨擾,還請姐姐見諒。”

原來是誤打誤撞跑進來了,步重歌心想,也不知這小姑娘是如何避開外頭守衛,又或許是那狗兔崽子根本沒想著設守衛,因為此地隱蔽,能尋來的人少之又少。水潭麵前這道禁符,世間能解開的更無幾人。

當年步重歌嫌悶,總愛搗鼓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兒,捉了山下一隻吃人無數的龜獸,將它殼剝了,煉化成一道禁符,想著若有一日遇險,她能借著禁符做屏障一擋。誰能想到後來這道禁符竟教步衡拿了去,化作了囚住自己的牢籠。

步重歌盯著趙若若手裡的劍,問:“小姑娘,你可否幫我個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