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且說。”

步重歌將四人邀入客棧，引到房中。

待步重歌說完她的計劃後，屋內陷入了漫長的沉默。

終於，四名小輩中年長的那個掂量著開口：“淩氏向來樂善好施，若是姑娘上去同他們說明情況，淩氏必然是樂意給姑娘送藥的。”

其中一人附和：“是啊，劫藥風險太大。”

屋內又開始沉默。

步重歌抱著雙臂，手中鈴鐺不合時宜發出一聲響。

黑衣少年異口同聲：“姑娘有何吩咐。”隻要這姑奶奶彆搖鈴使喚他們乾些烏七八糟的事。

“好說。”步重歌收起鈴鐺，順勢坐在桌上，手撐在兩側，“你們的劍法如何？”

幾名小輩使了幾招，步重歌搖搖腦袋，略加指點，又同他幾人說了對策。一行人出門，蹲守在西山道淩氏車馬必經之地。

夜深，細雨如絲，殘月如鉤。

四野寂寂。

步重歌藏在樹上，體內又掀起一股寒意，靈體破碎，靈力也耗損得快，須得速戰速決。

一隊車馬果然出現，近至樹下時，步重歌搖鈴，車馬止步。

幾人從樹上躍下，四名少年去應戰，步重歌走到車箱，剛打開箱子，便見一張大網從箱篋中彈出，步重歌閃身躲開。

四名少年腳下被繩索絆倒，未及反應，便被淩氏的縛仙網困住。

步重歌暗罵一聲，電光火石間，一切都明晰！腦中又浮現出淩棲風這張麵無表情的臉，王八蛋，從下令買附子須得出示符牌到運藥，一環扣一環，世間哪有這麼巧的事，他就是在小心眼地設計報複她！

步重歌不知淩棲風幾時學得如老狐狸般狡詐。她正欲再搖鈴，可押送附子的淩氏子弟顯然比先前那幾名薛家小輩功力要深厚許多，

他們雙手貼合，食指並攏，另幾張藏在箱中的網也飛彈而出，朝她鋪開來。

步重歌顧不得甚麼，低身翻滾入馬車底部。她躲在車底下，匆忙在地上畫下一道符，符還未成，便覺地上震動，緊接著是人的呼喝聲，一潮蓋過一潮。

什麼情況？步重歌手下動作暫緩，隻聽得刀劍相擊，還有紛亂嘈雜的腳步聲。步重歌見勢爬出車底，掃視一眼，發現來人各個皆穿黑衣，看來同那四名少年是一夥的。

她正要脫身離去，見那騎在馬背上的為首的黑衣客手持一把彎刀，刀法乾淨利落，頗似當年一位故人。

她頓足，盯著他。

待那黑衣客回首時，步重歌心中忽聲莫名失落。

不是他。那是一張比他要年輕許多的麵容。

少年眉眼深邃，英氣十足，同她隔著細雨對望。

步重歌頷首以示謝意，旋即躍身離開。

淩棲風得到消息，親自趕來時，隻見得一地狼藉。

“劫藥的人呢？”

為首的弟子回：“夜遊子突然出現，將人都帶走了。”

淩棲風沉默著，沒說甚麼話。

第二日，淩棲風回到淩氏仙府。

剛入門，便見正月迎上來，道：“趙前輩來了。”

“在哪？”

“在如意堂陪老太太聊天。”

淩棲風徑直朝那處回廊去。一旁的正月忙恭敬退後，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他總感覺今日的師父，身上帶著殺氣。

如意堂裡一派歡聲笑語。

趙鈞從小被泡在蜜罐裡長大，臉長得一派風流意，一張嘴又甜得很，三言兩語就能哄人滿心歡喜。

趙若若便是完美地承襲了他的優點。

父女二人，一人一個小蒲團，本該還在關禁閉的趙若若偎在白老太太胳膊處，趙鈞到底也算是長輩，不能同小時那般撒嬌，斜身靠在憑幾上，可麵上還分明是小時候乖巧討喜的神情。

白老太太被左一個“曾外祖母”，右一個“外祖母”哄得合不攏嘴，捏著手這邊送一塊綠豆糕，那邊送一塊雞蛋小米餅，忙得不亦樂乎。

旁邊婢女忍俊不禁。

淩棲風進屋時，祖孫幾人，全然未注意到他。

淩棲風清咳一聲：“祖母。”

三人同時看向他。

趙若若知自己犯過錯，見了師父，笑意和姿勢都收斂幾分。趙鈞端正坐直，微笑看著他。

“來，二郎也到跟前來。”白老太太笑著喚他。

趙鈞將一旁的蒲團挪到前：“二哥。”

淩棲風坐下身，趙鈞不由得跟著調整了姿勢，挺直背。

“姑母和姑父一切可好？”

“好得很。”

“嗯。”淩棲風隻應了聲，停頓片刻，道，“趙若若這事——”

“我已經狠狠訓了她一番，二哥，這小丫頭性子野，就該被管教管教，她做錯了事，該如何罰便如何罰！”趙鈞一口氣麻溜地接過話茬。

被點命的趙若若噤聲不敢辯駁。

“蒼水的失蹤案查得如何？”

“捉住了凶手，但我總覺得此事有些說不上來的蹊蹺。”

“那便再仔細盯著些。”

“唔。”趙鈞應聲，“謝大哥還在拙園住著？”

“他喜靜。”

“那我改日去瞧瞧他。”趙鈞笑得燦然。

淩棲風同趙鈞寒暄幾句，又一道陪白老太太用過午膳。

午膳後，趙鈞到客房小憩，人還未躺在榻上，便見淩棲風進來。

“二哥，還有何事？”兄弟二人分彆數年，今日初見時，趙鈞雖然有些不自在，小半天下來，又找回了當年的熟稔。他側身支著腦袋，午後的太陽曬得人暖洋洋的，一雙桃花眼不自覺半眯縫起來。

淩棲風站在花幾前，拿剪刀修剪素白瓶中插著的一叢紅梅枝，一麵漫不經心道：“我在見空山尋趙若若時，見著步重歌了。”

“嗯。”趙鈞隨口應道，很快瞳孔震動，“啊？！”他瞌睡都醒了，坐起身，“二哥，你見著那妖女了？！”

淩棲風倒是沒甚麼激烈反應，平淡道：“我見著她時，你猜她說的第一句話是甚麼？”

趙鈞摸不著頭腦，問：“甚麼？”

淩棲風放下剪刀，一雙顏色淺淡的眸子盯著他：“四哥哥，她喚我四哥哥。”

趙鈞腦袋瓜子嗡嗡響，當場炸毛：“二哥，你可是曉得的！當年在天心閣那段時日，我可是一直跟在你屁股後邊，哪有時間同她相熟！”

淩棲風走到趙鈞麵前，微俯身仔細盯著他的臉看。

趙鈞被他盯得發毛，小聲試探：“二哥？”

許久，似是看夠了，淩棲風擰著眉毛，嘖一聲，直起身。他實在瞧不出，他同他這便宜表弟到底有哪處相似。

趙鈞呼了一口氣：“二哥，當年的事，步重歌確實該還債！”

當年無崖子和棄途子聯手創辦天心閣，廣納天下資質優秀者入閣學習。天心閣並無門第之見，修仙世家子弟和尋常百姓隻要通過入門考核者，皆可入內學習。

淩棲風和趙鈞便是在天心閣待過一段時日，同期學習的，除卻各大世家中同輩，便是些尋常百姓。步重歌就是其中之一。

他們同步重歌並無過多交集，隻曉得她是個出類拔萃的修士，在各類考核中，常常與淩棲風同列第一。

誰能曉得，這個妖女偽裝得這麼好，騙了所有人！她暗中給淩棲風下了合歡蠱，破他身更壞他道，教淩棲風得重頭再修煉。

而這一夜之後，這妖女便跑回了見空山，搖身一變，成了風光一時的百越門門主！

趙鈞想起當年事，氣得牙癢癢。無怪乎二哥剛一回來，便是擺著這麼一副要揍人的臭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