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事不能耽擱。”棄途子語氣陡然凝重,言下之意,是她必須得去淩氏仙府一趟。
步重歌抱臂,撇撇嘴:“不去。”然後又小聲說,“這不是自投羅網麼?”
“嗬。”棄途子乾笑一聲。
步重歌歪倒在身後的軟榻上,打了個滾,哀天叫地。她是極不情願再和淩棲風有任何牽扯的。老天呐,乾脆一刀捅死她算了,步重歌心裡哀呼。
棄途子冷眼觀望。
半晌,步重歌噌地坐起身,神色微斂:“師父,徒兒還有一事請教。”
“嗯?”棄途子胡子一吹。
“當年鬼度叛亂,曾作陣召一邪祟。此邪祟十分厲害,我情急之下便以身鎮之。”步重歌說完這句話,棄途子氣得急促咳嗽,以身鎮邪祟,這般凶險之事還真是隻有他這劣徒能想得到能乾得出。也難怪是步玄齡教養出來的女兒,同她的性子一模一樣。
步重歌繼續說:“起初,一切都好。大約是四百年前,從那時起,隔一段時間,我就會受反噬之苦,我能感覺得到,這邪祟似乎沒有消亡。我尋了許多法子,都不能將它煉化。”步重歌從來沒遇見過這樣的邪祟。
棄途子捋著胡子,忖度:“真是古怪。不能被煉化的邪祟?”
步重歌見棄途子神色憂憂,不忍再煩累他,於是擺擺手,不甚在意:“若是沒辦法,也就算了。”
棄途子瞪她一眼:“我這陣子翻翻古籍。”
“師父你真好。”步重歌說。
棄途子哂笑:“我就是操心的命。”
步重歌臉皮十分厚,朝棄途子眨了眨眼。
棄途子歎口氣,目光落在門外隻紮個半成的燈籠,突然發問:“離開見空山後,你們四人可還有過聯係?”
步重歌神情刹那間變得十分冷寂,垂眉斂眉,低聲道:“不曾。”
“總該去看看的。”棄途子語重心長。
步重歌又往後躺倒,雙手交疊,枕著頭。她睜眼看梁上掛著的跑馬燈,紗布上光影交錯,看得人恍惚。
許久,她說:“師父,我不想連累他們。他們與我不同,與我攀上關係,隻會誤了他們。”
棄途子默然。
“師父,你為何不在天心閣?”
“現下是春假。”
“哦,原來到了春假的時候。”步重歌倒是忘了天心閣慣來的習俗。
棄途子看了眼她,站起身:“你今夜早些歇著。”
“嗯。”
步重歌在棄途子這處養了十餘日,又活蹦亂跳起來。
十餘日來,她日日睡到自然醒,醒來便到屋外竹林裡頭逛一圈,然後東摸摸西摸摸,一會兒蹲在棄途子身邊,看他紮各式各樣的燈籠,一會兒又趴在屋簷下的欄杆前,伸手去捉蝴蝶。
這日,步重歌心情十分好,哼著小調,在棄途子周圍來回負手踱步。
棄途子抬頭:“有何事?”
步重歌衝他恭恭敬敬一拜:“師父,徒兒打算今日就走。”她在棄途子這處已賴了十多天,若繼續賴下去,她曉得棄途子說不定會親自去淩氏將那丹陽心法討了。
可這終究是她自己的事,是她自己惹來的苦果。棄途子肯在雨夜趕來救她,她已是感念不已,不敢再叨擾他。
“走吧走吧。”棄途子連連擺手,好像巴不得她趕緊走。
“來日再會。”步重歌又是深深一拜。
*
步重歌入了淩氏仙府,隻是她也不曉得自己現在究竟是在哪處。
步重歌自然不是從正門進來的,她是從後山翻上來的。她打算將這丹陽心法偷走。
驟雨初歇,地上濕漉漉的,粘著海棠花瓣。
步重歌沿著小路走,蜿蜒到儘頭時,看見連片青綠。青綠儘頭是一片金黃的油菜花。
步重歌在田埂上蹲下,摸了摸冒出頭的苗,忽然想到,這莫不是淩氏藥園。真是得來全不費工夫,步重歌小心翼翼在田埂間穿行,終於尋到附子,挖了一大捧,裝進乾坤袋中。
她繼續往裡走,穿過油菜花田,一座小院出現,步重歌抬頭,隻見牌匾上寫著“拙園”兩個字。
步重歌踏進院中,小院環境十分清幽,回廊曲折,又有溪水潺潺。亭台和閣樓掩映在梨樹和海棠樹叢下,影影綽綽。
步重歌往裡走,忽看見閣樓前花樹下,兩三隻貓兒懶懶地趴在地上,它們許是在此處棲了多時,軟乎乎的毛上都落了許多花瓣。其中一隻貓兒驚覺來人,抬頭看了眼步重歌,爪子前伸,朝步重歌輕輕喵了聲。
步重歌心念一動,正打算朝這處走去,忽聽得閣樓裡動靜。她飛快地跳上一旁樹上,藏在花葉之間。
隻見閣樓前出現一個穿著白袍披散長發的男子,那男子走到廊前的山茶花前,拿著剪子替山茶花修剪枝葉。小貓跑過來,依偎在他腳邊。
步重歌瞧了他一陣,終於決定開口,小聲喊:“謝扶雲!”
那男子無動於衷。
“謝扶雲!”
“謝扶雲!”
在她喊第三聲時,謝扶雲終於聽得聲音,回頭看向樹上。步重歌坐在樹枝上,一手扶著旁邊的樹乾,笑盈盈地看向他。她今日穿了一件白絹短衫子同忍冬暗紋綠裙,在白花綠葉掩映下,好一片盎然春意。
謝扶雲看見她,白皙寡淡的臉上浮現出一絲喜色和不可置信,嘴角微微往向上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