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特勒船長,我們英勇無畏的南方勇士!歡迎您再次來到克萊頓縣,為我們帶來了大批大批的物資!”
底下的姑娘和士兵們隨之歡呼起來,熱情的聲浪一陣陣衝擊著屋頂,帶來歡快的氣氛。
“現在,我要為您介紹我們克萊頓縣的戰略物資統籌小組成員:第一位,馬匹供給保障員,塔爾頓太太!”
塔爾頓太太聽到自己的名字,不自覺的挺直了胸膛,覺得分外自豪。實話說,塔爾頓太太確實應該自豪,她有整個克萊頓縣最多最好的馬,而且毫不吝嗇的捐出去了一大半,分文未收呢。
而且剩下的這些小馬駒,等到滿了兩歲後,也會被塔爾頓太太送去前線,為小夥子們增添助力。
但是大家都堅信,戰爭根本不可能會持續到那個時候。
塔爾頓太太完全可以擁有她剩下的所有馬駒,再等個兩三年,那些馬駒長大□□後,很快塔爾頓家又會有數不清的好馬兒了。
塔爾頓先生一副與有榮焉的樣子,詳細地介紹了塔爾頓太太的功勞,又引起陣陣歡呼。
第二個被塔爾頓先生介紹的是愛倫:“奧哈拉太太,她每天辛苦操持著棉紡織廠,為前線的士兵們製造結實厚密的軍裝,為整個佐治亞州的居民提供上好的棉布!那些東西無不物美價廉,即便是在現在這個時候,也都沒有漲價呢。”
愛倫淡淡一笑,從容麵對大家的誇讚。
其實她之所以這樣做,一是為了她自己心中對於南方的信念,二是為了替斯嘉麗感謝上帝的饋贈,倒也不是為了博取什麼好名聲。
第三個被介紹的是方丹老大夫,毫無疑問,這是克萊頓縣最受歡迎的先生。他醫術高超,宅心仁厚,即便每天在醫院裡頭操勞,也從來不叫苦叫累,救活了不知道多少人。
還有第四個,約翰·威爾克斯先生,慷慨地捐出了他為女兒修建的豪宅,當做戰地醫院的臨時地點。非但如此,還捐出了一筆錢,為醫院添置了一百張帆布床,供受傷生病的士兵使用。
第五個,就是斯嘉麗,被譽為佐治亞州的“南丁格爾”。
她從前辛苦學習的醫術終於派上了用場,而且還自覺的培訓其他姑娘和剛結婚的年輕太太們,承擔了許多護理工作,大大減輕了方丹老大夫的壓力。
“第六位,巴特勒船長,請允許我把這個榮譽交給您,穿越北佬封鎖線的勇士!小夥子,你的作用可不比前線的一個團更小呢,若不是有你們這樣勇敢的人,橫穿整個大西洋,為我們源源不斷的輸送物資,如今有些人可就要慌張起來了。”
“但是看看,看看我們現在!我們有充足的彈藥,高大的駿馬,豐富的物資,還有英勇無畏的小夥子,以及全身心相信南方的女士們!”
“南方必勝!戴維斯總統永垂不朽!”
“南方必勝!戴維斯總統永垂不朽!”
“把林肯打出去,我們需要州權和自由!”
“把林肯打出去,我們需要州權和自由!”
……
歡呼聲、呐喊聲,伴隨著尖叫以及響亮的口哨聲,把整場晚會的氣氛推向頂峰。
人人都陷入一種迷醉的狀態裡,眼裡心裡都是對老南方的狂熱。
隻有瑞德,他對此完全無感。
因為打從內心深處,瑞德就一直覺得南方不會贏的。他們會失去現在所擁有的一切,包括黑奴和生命,戰前那樣寧靜悠閒又富足的生活,再也不會出現在這片土地上了。
事實上,南方現在所擁有的財富,絕大多數都是建立在黑奴和印第安人的屍骨之上的。
瑞德完全不能明白,在十九世紀中葉的美國,當全世界都在跑步進入資本主義的時候,為何老南方還在固守奴隸製?這樣殘忍毫無人性的製度,被一群號稱是高貴的淑女,優雅的紳士們堅守著,甚至不惜用生命去捍衛它。
所有的這一切,難道不是為了金錢和利益嗎?
難道老南方這些州的高貴白人們,沒有把黑人當做貨物一樣買賣嗎?
難道他身邊的這些上等人們,不曾吸乾了黑奴們的每一滴血,隻為了自己的優渥生活嗎?
冠冕堂皇的自由和州權,其實說到底還是為了美金和棉花罷了。
斯嘉麗與瑞德還是有些不同,她是親身經曆過一次,所以深刻地明白南方不會贏。
斯嘉麗上一世不明白為什麼要打仗,黑奴們又遭受了怎樣的不公平,但是現在她知道了。
因為南方的種植園占用了太多的黑奴,而北方的工業飛速發展,卻沒有人可以使用。而且,南方黑奴們的日子,過得確實算不上好,有些甚至稱得上悲慘。
就斯嘉麗看到的,塔拉莊園的黑奴們日子過得還可以。
傑拉爾德和愛倫都是好脾氣的人,從不打罵黑奴,也讓他們吃飽穿暖,但也僅限於此了,資產和自由,都是沒有的。
而且他們生下來的小黑奴們,包括他們自己都像是貨物一樣,會被隨意買賣。
比如波克的妻子迪爾西,以及迪爾西的女兒普利西。
如果不是傑拉爾德心善,舍得出大筆的資金,他們不但夫妻要分離,甚至迪爾西還要遭受母女分離的痛楚。
想想自己失去邦妮的時候,是多麼的痛徹心扉,斯嘉麗就覺得這真是天大的悲劇。但是所有人都習以為常,最起碼斯嘉麗認識的所有人,都不覺得這是錯的。
但是它就是錯的,斯嘉麗在心裡告訴自己,所以我們輸了。
她的沉默和瑞德嘴角的冷笑一樣,都是那麼的不合時宜,所幸二人都很會做表麵功夫,倒是沒有被人看出什麼端倪來。
瑞德為了表示對南方的熱愛,以及對偉大事業的支持,甚至當場宣布,下次會為亞特蘭大以及克萊頓縣帶回更多的物資。
“一切為了南方,為了我們的偉大事業!”
瑞德信誓旦旦地說道。
斯嘉麗瞟了他一眼,心中篤定這是對方又在做戲了,看樣子目前他很需要一個好名聲。
斯嘉麗想得不錯,因為瑞德很快就依靠他好容易建立起的名聲,一次性收購了克萊頓縣七八家莊園的棉花。要不是他的船已經裝不下了,斯嘉麗敢說,對方要把所有的棉花都搜刮個乾淨,一朵都不留下呢。
真是個貪心的土匪,斯嘉麗在心裡暗暗想到,她們家的紡織廠也需要很多棉花呢。
不過比起上一世而言,這輩子瑞德的名聲可要好得多。
這或許跟斯嘉麗有些關係,因為當初她的慷慨解囊,瑞德沒有在查爾斯頓大賭特賭,而是買了一張車票去了西部闖蕩。隔著那麼遠的距離,他是西部的荒唐冒險經曆,很多都沒有傳回查爾斯頓,更彆提傳到克萊頓縣了。
而自從去年他第一次來到這裡,表現的就十分彬彬有禮,十足的南方紳士做派。
外加愛倫和傑拉爾德都接受了他,鄰居們愛屋及烏,也就不認為瑞德是個多麼無可救藥的人,不過是年輕時候犯了點錯誤罷了,現下肯定是都改了的。
再加上戰爭開始後,瑞德也算是做了些貢獻。
雖然他也從中賺了不少錢,但瑞德是唯一一個會到克萊頓縣來的冒險者,這就很值得人們去吹捧他了。
斯嘉麗心中思緒雜亂,對於舞會的興致就不高了,很快就借口腳疼離場休息去了。
九月份的天氣還有些溫熱,可夜間的風已經變得涼爽宜人。
斯嘉麗漫步在塔爾頓家的小花園裡,尋了個秋千坐下,靜靜地托腮發呆。
月光如水一般傾斜而下,撒在克萊頓縣的田野上,隱約能看見不遠處高低起伏的丘陵,還有大片大片空曠的原野。棉花都已經收完了,地裡隻剩下稀稀疏疏的棉杆,東倒西歪地佇立著,等著什麼時候被人拔去,一把火燒掉。
斯嘉麗深吸一口氣,嗅到了一股夜來香和馬鞭草的味道,芳香怡人。
她略微放鬆了些,自顧自地蕩起了秋千。
晚飯輕輕拂動裙擺,在空中劃過一條條弧線,遠遠的屋子裡傳來陣陣歡笑聲,真是難得的愜意時光。
斯嘉麗閉眼休息了一會兒,就聽到身後傳來沉穩的腳步聲。
她沒有回頭,試探性地叫道:“巴特勒船長?”
對方輕輕從鼻腔裡應了一聲,識趣地幫她推起了秋千,兩人都沒有說話。
片刻後,瑞德才輕聲道:“斯嘉麗小姐,總覺得你今晚的興致不高,是在擔憂漢密爾頓先生嗎?”
“漢密爾頓先生?”
斯嘉麗愣了片刻,這才反應過來對方說的是誰。
她忍不住笑道:“您為何會有這樣奇怪的猜測,我和漢密爾頓先生並不熟悉,不過他是位難得的紳士,得知他逃過一劫,我心中確實高興。”
瑞德頓了頓,忽略心中的那一絲不自在,還是沒忍住繼續問道:“斯嘉麗,要是我出了什麼問題,你是會為了我的生命祈禱呢,還是會因為收不到你想要的物資,以及前期投資進去的那些錢打水漂而難過呢?”
“你出事?拜托了,巴特勒船長,就是林肯先生被人暗殺了,你也會好好地活在這個世界上的,畢竟禍害遺千年啊。”斯嘉麗忍不住嘲笑道,“我實在難以想象,什麼樣的困難能將你打倒呢,你就像是傳說中的海盜一樣,無所不能,無堅不摧。”
“這是誇獎?聽著好像有些不對呢。”
斯嘉麗莞爾一笑,肯定道:“不,這是嘲諷。”
瑞德聞言失笑搖頭,但卻沒有放過這個話題:“但事實上,人生有許多意外存在,斯嘉麗,而我的工作又充滿了冒險性。北佬的封鎖線,海上的風浪,水下的暗流礁石,或者那些神出鬼沒的真正的海盜,他們都會帶走我的生命。”
瑞德把身體隱藏在樹蔭的黑暗處,不叫斯嘉麗看見他臉上的表情,儘可能用輕鬆的語氣說道:“或許在某一天,你看不到也想不到的時候,我就無知無覺地失去了生命。”
“那時候,你會為了我難過嗎?”
斯嘉麗收起了笑,沉吟片刻後說道:“當然,當然,巴特勒先生,毫無疑問我會的。你是多麼好的一個朋友,你教會了我許多東西,也幫了我很多忙,我心中對你充滿了感激。”
“而且,我會每天都為你祈禱的,像家人一樣。”
“這話聽了,可真叫我覺得欣慰。”瑞德感歎道,隨即裝作開玩笑的樣子說道,“為了報答你的牽掛,我或許該去找我的律師,幫我簽立一份遺囑。若是我真的突然離世,必須要把我的財產分給你一半才好。”
“至於另一半,唔,就留給我的母親吧。那個可憐的女士自從生了我之後,可沒有過上幾天舒心的日子,希望這點臭錢能帶給她些許安慰,哪怕過得稍微好一點也足夠了。”
這話說得越來越離譜了,斯嘉麗伸手拉住秋千的繩子,輕盈地跳了下來,快步走到瑞德麵前,凝視著他那雙黝黑的眼睛。
“巴特勒船長,咱們少說這些喪氣的話吧,您肯定能長命百歲,平平安安地通過封鎖線!”斯嘉麗的話很是斬釘截鐵,帶著一股莫名的自信,“所以打起精神來吧,巴特勒船長,沒有什麼過不去的坎兒,明天又是新的一天了!”
“而且,我要您的遺產做什麼呢?您還是好好留著吧。至於巴特勒夫人,她是一位好人,一位慈愛的母親,一定也在日夜牽掛著您的安危,所以可千萬要保重自己,不要叫她傷心才好。”
看著方才還有些沮喪的姑娘,這片刻的功夫又變得活力十足,而且溫柔體貼,瑞德嘴角的笑根本就壓製不住了。
他麵上順從地點了點頭,讚同了對方的說法,其實心中早就打定了主意。等到這次返程的時候,一定要在查爾斯頓停留半天,找找自己的老夥計,把遺囑給定好了才行。
畢竟海上的情況誰也說不準,早做打算又有何不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