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白桔,聽起來是不是很潦草,像丫頭小廝的名字一樣,其實不是的,我娘很愛我,我是她唯三的閨女之一,我姐姐我我妹,我們仨分彆叫,白梨、白桔、白桃。我們仨姓白是因為我娘姓白,剛開始是因為姐姐姓白,娘看著羨慕得緊,心裡有些不是滋味,所以試探性地問爹可不可以叫一個孩子跟著她姓。爹說,姓氏不重要,就算不跟她姓,不也是從娘肚子裡滾出來,十月懷胎的嗎。要真這麼叫,村裡人會說閒話的……
娘不以為意,說姓氏要不重要爹就不會輕飄飄不留餘地地斷然拒絕了。好巧不巧,那時候姐姐剛上學,上學情緒空前高漲,見狀補了一句,“學堂裡先生教,姓,女生也,娘,我們可以跟你姓!”
娘的積壓數年的情緒一下子被點燃了,溫柔地揉了揉姐姐的頭(以上都出自奶奶和姐姐不負責任添油加醋大概藝術化誇張後的自由回憶,本人當日年方三月,實在不知),“說,好你個陳三金,你這麼說我還偏讓跟我姓了!我懂,你們家三代單傳嘛,行吧我和婆婆反正是當牛做馬傳宗接代,媳婦不是人,不是你們陳家人,兒子我不敢想,金貴!那我閨女跟我姓總成了吧!”爹氣得跟娘大吵了一架,倆人大打出手難分勝負局勢膠著,又各自搬著枕頭跑到彆地睡了(娘帶著我還在屋子裡,我怕冷,人又小,奶奶臭罵一通,堅決不許娘亂搬,娘順驢下坡欣然接受。可苦了姐姐,爹睡了三天羊圈,受不了了,把姐姐趕去和奶奶一起睡,把小屋子據為己)。冷戰了整整一年,倆人針尖對鋒芒火花四射,話不投機半句多。
最後奶奶受不住了,覺得總不能一直這樣吧,到底妥協了。強迫爹低頭,爹也覺得沒有“免費保姆”時時周到伺候,乾活也沒勁,雖然仍中氣十足和娘對罵(整整一年,讓村裡像看戲一樣看著好玩兒,奶奶好麵子,那麼早投降也有這個原因),奶奶說,不然再這樣下去真不生了那才是絕宗了,還不如跟娘姓呢。媳婦是個厲害角色,我估摸著奶奶也很佩服娘敢大乾一場的決心和見識,因為後來她也開始鼓搗姐姐生的孩子跟自己姓或者跟奶奶姓,也不要小子,要閨女,閨女總會生孩子的,那不就是一代傳一代了嘛。我看這樣才成,況且男孩兒(特指我爹)是真不貼心,一輩子窩囊廢沒出息沒能耐,頤指氣使受儘好處還理所當然的,奶奶如是說。
娘說我們的名字是取自我們生的時節,她覺得順應天時人才能活得好,像地裡的野草一樣,不要學富人家不堪摧折的柔弱庭花,我深以為然,不過姐姐妹妹就很不開心了。最後還真應了,姐姐一生三嫁三離,真應了個離字,最後抱著三個孩子回家和奶奶一起住了,其實她要是願意還可以再嫁,但是她受夠了一大家子,也懶怠應付伺候,反正孩子都有了,都是自己的,她們各自的爹也得按月給錢,不然村裡唾沫星子也能淹死他們全家幾遍,自己也攢了一些,開間鋪子,偶爾去學堂幫工,也能活得有滋有味的,還少些煩心事,大概能多活幾年。
她一開始被狠狠說了許多閒話,但姐姐絕不是吃素的,奶奶又攛掇著,同她一起去嘴最碎最賤的幾家屋門口破口大罵,問候他們十八代祖宗,姐姐自小養得伶牙俐齒、又無所不能,安能小覷也,最終大獲全勝,等她二嫁時全村人裝聾作啞,還得高高興興去喝喜酒,一派安寧和樂的村野鄉間場景!真是吾輩楷模!
妹妹也巧合地應了“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於歸,宜其室家”,一生女兒雙全,家庭和睦,公婆友善慈愛,丈夫勤懇能乾,也體貼她。後麵她倒也很滿意,還順手給自己的小女兒也取了個陶陶的小名,她婆婆隻記得住陶陶的小名,卻不識字,以為是淘氣包的意思,小丫頭炸毛了一樣,鬨個不休,也是頗為可樂!
妹夫家裡房子不夠大,所以成婚時擺酒席在我家,結果就一來住下了,爹娘倒是高興壞了,特彆是一旬來妹夫總得各家住五天,逢年過節也得回去奉養雙親,也帶回頗多糧米柴肉,家裡省了不少,閨女也過得舒心,好添了個秀才女婿,爹那陣子走路帶風,乾完活晌午去村頭聽戲聽說書喝茶,還總得使勁吹噓一番,如此兩年才肯罷休——其實是我妹妹五年裡生了一對粉生生的娃娃,把爹樂得胡子一抖一抖,抱著哄著,含在嘴裡怕化了,抱在手裡怕摔了,我們姊妹三人絕無此等待遇。
他雖然待我們很好,也使勁琢磨賺錢養家叫一家人過得好一些,但總是心有遺憾,臨到老了突然成真,雖然看淡了,也不免高興。隻我看著,倒是家裡陶陶更得大家喜歡,小丫頭鬼機靈,比她哥哥可愛聰敏多了,又伶俐討喜,還會見人下菜碟,摸清你的脾氣,順著坡下,也乖巧可愛,這一般都是活得辛苦的人獨有的技能,但對於陶陶,這似乎是與生俱來的天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