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記憶碎片 “然後呢?”坐在我……(2 / 2)

說到底之前我死守對悶油瓶的承諾並不是沒有道理的,因為我在經曆過那些事情以後還能像一個正常人一樣地生活和思考,最需要感激的人就是悶油瓶,三叔,胖子,潘子他們。他們的存在和犧牲都讓我明白,無論人心如何可怕,至善至美的那一塊卻始終無法被遮蓋。

所以就算是悶油瓶精疲力竭隻剩下最後一口氣,我也會拚儘全力帶他回家。這是我絕對不會背棄的一條諾言。可惜現在我就算想照顧他一輩子,恐怕也沒有這個機會了。

這時袁苓也看出我情緒有些低落,就問道:“那張起靈就沒有回來過?也再沒有人再提起他了嗎?”

我搖了搖頭,悶油瓶這個人一旦要失蹤,是真的掘地三尺都找不出來的,以前我對他說過,如果他消失了,至少我會知道。可我從沒有想過,原來真的有這麼一天,這世上除了我已經沒有人再想著他,談論他,隻是半年的功夫,他就消失得仿佛從來沒有在這個世界上存在過一樣。

袁苓這時就點上了一根煙,對我說:“那你有沒有想過,有一個辦法,可以讓彆人也記得他?”

我一聽就笑了,說:“我能為他做的事畢竟有限,我想他也不會真的在意這個。”

袁苓卻吐了個煙圈,對著我笑了:“你跟我說了這個故事,我在未來的十年裡我都不會忘記張起靈這個人。所以,如果你能把這個故事寫出來,出版成書,就會有更多的人知道他的名字,記住他的故事。”

我自然是沒想到她會這樣說,我大學讀的是建築,雖然熟讀古文,但是也僅限於曆史和專業的這一塊,對於文學是真的沒有太多素養,要我去寫書,那簡直比讓胖子拉小提琴還苦大仇深。

我就笑了笑說:“這種事說出去也沒人信,就算寫成小說也太扯了吧。”

袁苓卻很認真地說:“其實一個故事如果是好故事,就沒有人會在乎它是不是真的。”

我一時也不知道該說什麼,便喝了口茶沒再說話。袁苓看出來我有疑慮,從包裡拿出一張名片推到我麵前,對我說:“這是我的名片,上麵有我的聯係方式,你要是想好了,就跟我說。我剛才說的,都是絕對認真,沒有一句玩笑話。”

說著她就把包一拎就款款地走了。

我低頭一看,沒想到這個袁苓竟然是點金圖書的編輯。對這家公司我還是有些耳聞的,王盟很愛看他們出的那些暢銷小說。我心說這女的怎麼那麼熱心腸,原來說到底還是談生意,還把悶油瓶單獨拎出來說事,分明就是找準了我的軟肋戳。

我又坐著發了一會呆,才站起來打算離開,這時就有個服務員過來攔住了我要我埋單。我一邊掏卡一邊就在心裡暗想這女的夠狠,說要請客結果還是我付的錢。

可說到底把壓在心底的一個故事傾倒給了彆人,也有種說不清的輕鬆和失落。

我從知味觀走出來後,又順路沿著湖濱那一片的西湖慢慢地往白堤逛。杭州到了夏天就算夜裡也是熱得要命,隻有這種時候才剛剛好,不太涼也不太氣悶,正是外出行動的好時候。於是放眼望去湖邊就都成雙成對的男女,雖然並不應景,可我還是會不自覺地想到悶油瓶和胖子。如果還能像當初那樣和他們勾肩搭背地在西湖邊閒逛扯皮,去樓外樓喝酒調戲女服務員該有多好。

可惜我越走才越發現,那都已經是過去的事情。而他們已經成了回憶,如今這條道上,隻剩我一個人的身影了。

而我甚至還沒有親口告訴胖子過,他騙我的事我早就放下了,他一直都是我的兄弟,從未改變。

路過六公園的時候我看到有個打扮成流浪藝人的小胡子在彈吉他,周圍站了三五個人在聽。我也停下來聽了兩句,隻聽那個小胡子在唱陳奕迅的《好久不見》。我一聽就暗罵自己多事,沒事來湊這個熱鬨乾嘛。可腳下卻怎麼也邁不動,那小胡子的歌聲就像是魔音穿腦:

“你會不會忽然的出現

在街角的咖啡店

我會帶著笑臉揮手寒喧

和你坐著聊聊天

我多麽想和你見一麵

看看你最近改變

不再去說從前隻是寒喧

對你說一句隻是說一句好久不見”

這時旁邊突然有個胖乎乎的北方漢子捅了我一下說:“小夥子,失戀啦?”我這才發現自己失態了,趕緊搖了搖頭說沒有,那北方漢子就樂了,衝著小胡子說:“彆唱這個了,再唱都他娘的成哀樂了。”那小胡子看起來挺非主流,沒想到也是好脾氣的人,立刻就停了嗓子問道:“那怎麼辦?”

那北方漢子摸著肚皮原地踱了兩圈說:“不如你就唱個花兒為什麼那樣紅,振奮一下士氣。”小胡子一聽也挺為難,說:“我是搞流行音樂的,怎麼能唱那個民族歌曲?”那北方漢子就說:“革命歌曲就不通俗不流行啦?你那都是偏見!”

那小胡子想了想也覺得有道理,就把吉他放到一邊清唱起來。他一唱我就想起來胖子當年在西王母古國裡唱的荒腔走板的那一段,眼淚差點就要下來,結果我旁邊的北方漢子一看就嚇了一跳,說道:“我操,小夥子我看你不是失戀了,是他娘的得了失心瘋!”

我連忙轉身就走。我受不了這種感覺,他們明明都不在我身邊了,卻突然有一部分在生活的細節中不經意地出現。記憶和現實的瞬間重疊讓他們消失的真相變得更加難熬,在那種時刻我才會更加清晰地意識到,也許我是真的失去他們了。

當我走上北山路的時候,才覺得心情漸漸平靜下來。其實我的等待已經與一切常識脫離了關係,就像是曲終人散以後,還獨自坐在戲院裡等待下一支不會出現的曲。有時候我會覺得那靜默太長久,讓我有些坐立不安,但我想我等著等著,總有一天我能習慣。

我慢慢地走過斷橋,走過平湖秋月的牌坊,一扭頭就能看到月影在湖心流淌,但如織的有人已經散去。走到西泠印社後,我一邊摸鑰匙一邊習慣性地往牆角處的陰影看了一眼,這時竟看到有個影子閃了一下。

我心裡一緊,連忙跑了過去,喉嚨裡有個名字差點就要跳出來。然而我衝進去一看,正對著我的卻隻是一雙綠瑩瑩的貓眼。我鬆了口氣,心卻不由地往下沉去,那隻貓隱在黑暗中,正戒備地瞪著我。我想了想,還是蹲下身把口袋裡的兩片麵包丟了過去。

我摸出鑰匙拉開卷閘門,看著一個黑乎乎人去樓空的房子,心說一天居然又過去了。店鋪裡最顯眼的地方掛著一把陳舊的黑色長刀,在刀柄和刀鞘上分彆有兩截暗金色的花紋,和悶油瓶當年用的那把黑金古刀彆無二致。但真的那把已經找不回來,這隻是我托人造的一件仿品。王盟說把假貨這麼招搖地掛著不合適,其實我也知道這算是自砸招牌,但我總怕他們找不到回家的路。

我喝了口涼茶,還沒有睡意,就乾脆搬了張凳子坐到窗邊。窗戶沒有關,一陣穿堂的夜風就往我臉上吹了過來。過了一會我才睜開雙眼,隻見夜很靜,四下無人,腦子裡不知怎的就閃過了那句話:也許他們明天就回來,也許他們永遠也不會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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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記憶碎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