掃墓 寫得太有礙瞻觀,先鎖……(2 / 2)

其實小花並不知道,這碑上的銘文寫的是吳三省,而裡麵的人卻是他家的長輩解連環。我三叔隱姓埋名,頂著吳三省的麵具過了一輩子,連個自己真正的墳塚也沒有。二叔想了個折中的辦法,就加了一句墓誌銘“杯前寸陰似擲”,雖然有點不倫不類,但是暗喻解連環三個字,否則等到我們這一輩人故去,也就沒有人會知道這樁舊事了。

小花祭完三叔後,又斟上兩杯紅酒,一杯端在自己手裡,一杯灑在胖子碑前的黃土中。胖子活著的時候跟小花很不對盤,二人講話總是夾槍帶棒,但不知道為什麼,我卻覺得他倆的感情應該不錯。可惜大家都還活著的時候,總以為自己的命會很長,隻專注於解開那個死人部下的局,而沒有想到光陰轉瞬即逝,意外會在任何一秒鐘內發生,有的事情錯過了也就無法重來。當初明明應該有許多的機會,可是連這一杯酒,卻都要等到現在才能補齊。

我心裡有些難過,便對小花說:“胖子隻喝二鍋頭,你這些洋酒恐怕他還喝不慣。”

小花晃著手裡的酒杯,挑起眉毛一笑:“他不愛喝?那正好了,這一瓶我還能帶回去。”

我一聽差點吐血,心說這人究竟是來掃墓的還是來調戲死人的。不過閒話不提,我和悶油瓶也先後祭了三叔和胖子,然後我又點起兩支煙,分彆插在他們的墳頭上。騰起來的青煙讓他們的黑白照片看起來有些朦朧,看著他們的影像,我總有種下一刻我三叔就會摳著腳丫子管我叫大侄子,而胖子會挺著肚皮一邊跑路一邊罵娘的錯覺。

可惜這些都已經是過去的事了,如今他們的一切都被框定在那一張小小的照片裡,雖然笑容任憑風吹日曬都不會經曆衰變,但是也不再會有色彩。

等到煙燒完了我們才收拾東西離開,我車開到一半時突然想起我的一包煙和打火機落在墳頭了,就掉轉了車頭打算回去找。小花勸我算了,但是我很堅持。我並不是摳門到連個ZIPPO都舍不得,但是這個東西伴著我過了那幾年,對我來說有一種特彆的意義。那幾年的時間就像個胃口奇大的漩渦,吞掉了許多對我來說很寶貴的東西。我三叔的事業,我對世界的一些認知、信賴,甚至是潘子的健康,三叔和胖子的性命,都在一夕之間被抹得乾乾淨淨。

所以但凡能從那裡逃過一劫的,我都不想再失去。

車拐回原道,我很快就回到了墓地,可是十分奇怪的是,我隨手擱在那裡的一包軟中華和ZIPPO竟都不翼而飛了。我前後檢查了幾遍,甚至剩下的那一星紙錢還在慢慢燃燒,可是東西卻是真的找不到了。

小花就問:“是不是你放在彆的地方,自己忘了?”我知道自己的記憶沒有出錯,但是深山老林哪來的小偷?難道會有人跟著我們上山,靜待我們離去,然後再拿走我的煙和打火機?那根本不是什麼值錢的東西,這個推斷簡直太荒謬了。

山林之間寂靜得隻有風聲,我穿得並不少,但突然之間脊背上就竄起了一股寒意,好像那黑黢黢的深處有個什麼東西在盯著我一樣。可再一回神,這種感覺又消失了。我心說自己是不是出了什麼毛病,就沒有再堅持,跟著小花和悶油瓶下山了。

臨走之前我又回頭看了看,隻見之前小花灑在胖子墳前的酒液已經乾涸,像是一道淡紅色的血跡。

回家之後我就有點神不守舍,好像是被什麼不存在的東西給纏上了一樣。小花看出我心緒不寧,就問我要不要提前返回杭州。我點了點頭,問小花道:“你有沒有一種感覺,好像事情還沒有結束?”

小花一聽就笑了:“廢話,你這不是還養著張起靈嗎,一輩子的事哪能說完就完啊。”

我十分無語,當年悶油瓶懸在血池之上的時候,我曾經當著小花和胖子的麵向他做出過承諾,結果那事就老被小花拿出來損我(而且是被當成求婚那種性質的),便罵道:“誰他娘的跟你說那回事了?我是說,我突然有種感覺,好像‘它’還在活動。”

小花更加笑不可仰,問道:“小三爺,‘那回事’是哪回事啊?彆的我不清楚,不過我怎麼倒是覺得你好像開竅了?”小花那個笑容本來就騷包,現在還帶上了一種很曖昧的感覺,我登時就憋得差點吐血。不過他這人比黑眼鏡稍微厚道點,一看我吃癟倒也見好就收了,又收起笑容說:“其實每件事都是很難定義所謂的終點的,哪怕它本身已經結束,對你的影響卻不可能一時半會就消失。你現在其實挺好的,還是不要想太多了,省得自找麻煩。”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小花的話並沒有錯,就像胖子已經過世一年多了,但是後遺症卻一直在我身上發作。有時候午夜夢回,還能看到他在西王母古國裡唱歌和講黃段子,夢中看不清他的臉,不過那種眉飛色舞的感覺卻比什麼都要清晰。而醒來後就會發現悶油瓶不知什麼時候進了我的房間,盤腿坐在我床上,用一種淡然無波的眼神看著我。

一開始我還會嚇一大跳,反射性地就想找褲子穿。後來也就習以為常了,甚至覺得有幾分心安。說實話他除了不會舔我的臉把我弄醒以外,還真的有點像是我養的一隻寵物。雖然回到了陸地上生活,我已經沒有什麼性命攸關的遭遇,也不再需要他救我,但是能有他作伴,其實也很不錯。

我二叔對悶油瓶的態度一直是不置可否,不過我奶奶倒對他挺有好感,還送了他一隻玉麒麟的鎮紙,看得我心頭滴血,且不說悶油瓶根本用不上這個,我奶奶這種行為也他娘的太像給孫媳婦見禮了吧。

不過小花的話卻讓我覺得有點深意,難不成這家夥還知道點其他內情?畢竟當初所謂的真相大白,仍然是有許多疑點的,比如悶油瓶的過去始終是一片空白,還有裘德考的解釋裡,有不少無法在邏輯上自圓其說的硬傷,所以如果這件事重新浮出水麵,恐怕還有很多值得挖掘的內容。

小花見我起了疑心就繼續笑:“你當初又不是沒嘗過教訓,怎麼還不長記性?隻要你放下了,那這事就算還有九轉十八彎都算徹底結束了,但你要是放不下,那就算是牽強附會都能找出新的門道。”

這話說了就等於沒說,而且他說得這麼虛虛實實,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想挑起我的好奇心。但以我對悶油瓶的了解,他這兩天的表現確實不太正常。雖然我知道這麼想不太應該,但是當初那種被大家合力欺瞞的感覺一下子就湧了上來,於是我把心一橫,乾脆摸進了悶油瓶的房間裡。

悶油瓶已經睡下了,整個人窩在被子裡,我想湊近看一看他是不是睡熟了,哪知剛俯下身,就被一隻如電一般伸出的手擒住了左肩,同時我半個身子一麻就軟倒下去,一點抵抗力都發揮不出來,而悶油瓶則坐起身居高臨下地看著我。

我還沒來得及說話,悶油瓶就鬆開了手,然後托著我的腰把我拉起來,問道:“吳邪,你有什麼事?”

我一下子就有點呆住了,心說這大半夜的,我跑進他的房間裡,本來隻是想問他幾句話,但是被他這麼一搞,好像真的有點居心不良的意味了。

我一時之間沒有說話,悶油瓶也就淡淡地看著我,看他那副樣子,估計就算下一秒我一解衣服大喝一聲“老子就是來找你睡覺的”,他也不會有什麼特彆的反應。

這黑燈瞎火的環境本來就適合乾點不清白的勾當,再加上我跟悶油瓶湊得很近,於是在沉默中氣氛逐漸往詭異的方向發展,也不知道是不是我的幻覺,悶油瓶扶在我腰上的那隻手開始不動聲色地往下,我連忙說:“我有件事想問你。”

悶油瓶點了點頭,於是我繼續說:“對於過去的事情,你不打算繼續找嗎?”

悶油瓶聞言一滯,大概是沒有想到大半夜的我闖進他的房間就為了說這個。但是那一瞬間他的眼神有一點動搖,這逃不過我的眼睛,我又說道:“你當初說放下了,是不希望再有人死。我知道這件事風險很大,但是你豁出性命下鬥不就是希望找回自己存在的痕跡嗎?任何時候你都可以選擇現在這樣的生活,可是過去的努力卻已經全部白費了。”

悶油瓶聞言搖了搖頭說:“我沒有放棄過去。以前它是我唯一的目標,但現在已經不一樣了。”

我沒想到他會這麼說,不由得呆了一下,心說該不會是杭州這地方太養人,把他慣得玩物喪誌了吧。這時悶油瓶又接著說:“吳邪,過去是不會移動也不會改變的,所以將來我總能找到。”

聽著他這樣說我心裡不由一酸,悶油瓶以前是個殺伐決斷非常乾脆的人,隻專注於乾他自己的事,也沒什麼人情味,但是現在他為了不拖我下水,寧願把過去擱淺,等到未來他重新回到獨身一人時再繼續追索。現在他可能更像是一個“人”了,我也不知道對他來說這算不算一件好事,但是我心裡卻更加不安了。

於是我說:“但是裘德考那邊的人會不會把你的過去故意抹掉?他當時既然用幾十年前的舊事來利誘你,那這件事一定是很驚人的,也許和你的身體情況也有關,無論哪種可能性都不是耽擱得起的事情。”

而我這麼堅持還有另一個因素,裘德考信誓旦旦地說,幾十年前,老九門中的八門曾合謀對張家犯下了一件不可原諒的罪孽,雖然我不知道我爺爺在裡麵扮演了怎樣的角色,卻絕不希望他使用了什麼恐怖的手段,畢竟對我來說,他和悶油瓶都是我很親近的人。

悶油瓶沉默了一會兒,然後才說:“吳邪,那你跟我回一趟遼寧吧。”

我一開始還沒反應過來,再仔細一想,張大佛爺不就是遼寧那一帶的人麼,難不成悶油瓶是要帶我過去查訪舊事?這麼一想我的心就怦怦地跳了起來,有一種不合時宜的興奮直衝大腦,要是胖子在,估計會罵我,明明是可能送死的事情,怎麼樂得跟見公婆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