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道似乎是傾斜的,越往裡走,地勢越低,積水越深,隻是坡度極小,還未來得及察覺,水已經漫到人的小腿。
“會不會錯了?水太深了,前麵不會藏人了,極北人根本受不了這種潮氣,待久了會生疾。”
柳言歡沒說話。
“我們原路回去吧,這條路行不通。”
柳言歡回過頭,邁出的腳步打了滑,他扶住牆壁,牆上厚厚的綠苔上登時多了幾道手指劃過的痕跡,隻是周圍太暗,苔痕很深,不湊在離牆麵三寸之內的位置不容易看出。
“這附近地麵很滑,這些極北人常年行走在沙地上,不可能一個滑的都沒有,肯定會扶著牆麵行走,所以牆麵上一定會有痕跡。”
“這裡——”
柳言歡湊過去,隻見那麵牆上的苔痕像被一刀齊齊斬斷,在同一處消失不見了。
“有暗門,”禾肖年道,“在水閘打開之前,這條暗門通向另一條水道,而我們現在站的地方是封著的。”
一旦關上水閘,這條暗門所通的地方就會徹底關閉,不留痕跡,除了這些苔痕。
所以,暗門後麵的水道一定比這裡乾燥。
“我去找水閘,你待在有苔痕的地方等著。”
柳言歡點點頭,倚靠在石壁的厚苔上。濕氣太重,肩膀上的舊傷又在疼了。
濃重的潮氣裹挾著他向夢裡去,理智拽著他留在現實,矛盾撕扯拖曳,思緒扭曲紛亂,順遂著那些窸窸窣窣的、滴滴答答的聲音,神誌隨波逐流。
“言歡!”
“沒事了,到水道那邊就沒事了,我已經把水閘打開了。”
“嗯,我隻是睡著了。”柳言歡睜開沉重的眼皮,下意識捏了捏肩膀。
“還疼嗎?”
他搖頭,“不疼,很舊的傷了,心理作用。”
他又道:“彆一副我要死了的樣子,不吉利。”
他站起身,打量著這個隱藏在暗門後麵的水道。
“兩道門,晏秋崖對這群極北的真夠體貼。”禾肖年上前拉下了閘口,一股血腥氣撲鼻而來。
“確實夠體貼的。”柳言歡眯了眯眼。
閘口那邊,是一堆屍體。
極北人的屍體。
“所以,他是想昭告天下他把極北人都殺了,以此獲取百姓信任?百姓不覺得他是瘋子?”
柳言歡搖搖頭,“在他們眼裡,這可是敵軍。”
“所以,晏秋崖在宮裡待了這麼久,就是打定主意,皇帝會自動讓位給他,這些,是他給世人準備的封口費。”
“……換個詞吧你。”
“所以他這麼體貼地準備這個乾燥的地方,是騙這些極北人過來當屍體。”
“這也合理,畢竟晏秋崖不會輕易信任誰,除非,他死了。”
“不會和上次一樣吧?這麼容易就找到這些極北人,我可是預支了十天時間。”
柳言歡突然感覺耳邊嗡鳴聲,周圍的地麵劇烈地搖晃起來,“水……還有一個水閘!”
這個烏鴉嘴。
“我就知道——”
閘口瞬間決堤,大水如同推進的一道牆,柳言歡沒有思考,隻是伸出手將禾肖年攬進了懷裡。
身後是橫衝直撞的水牆,身前是青鬆的氣息。
肩膀好痛。
頭也好痛。
骨頭像是碎了,碎成一片一片的。
上一次清醒的時候還是在河灘上,禾肖年把他抱起來,他把水咳出來的時候全身都在痛。
那時滿嘴是濕鹹的血味,現在混雜了清苦的湯藥味。
他動了動手指,扯得肩膀一陣劇痛向四周蔓延,他放棄了動作,“怎麼苦大仇深的?”
“不是,你怎麼還護著我?”
柳言歡閉著眼笑了笑,“你爹當年把整個離開京城的機會都給我家了,除了我娘病逝南下的途中,其他人都算得上活下來了,卻放你在京城和極北受了這麼多苦。”
“那是我們家自願的,反正反過來也行不通,能保一個是一個。而且,你在江南也沒少受苦……下次不要用命去賭了。”
“你不知道,我之前活得可滋潤了。”
“滋潤得肩膀上的傷幾年都好不了?”
柳言歡啞巴了。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措了個辭,“……這是剛傷的,舊傷早好了。”
“你以為我不知道?當年你回京的時候就傷了,根本沒養好。”禾肖年快急哭了。
一向張嘴就扯謊的柳言歡沒了辦法,伸著手去碰禾肖年的臉,“哎,你彆急啊!嘶——痛痛痛!”
“你還知道痛!痛死你個憨大膽的,什麼都往上擋。”
“你不也替我擋了一次?”柳言歡突然想起什麼,“不對,那些屍體沒有被衝走嗎?去哪了?”
禾肖年搖搖頭,“你還記得那些屍體堆放的位置嗎?他們理應擋住我們,否則也是先被衝走,但是不是,大水來的時候我抓到了一根鎖鏈但是水太大,沒抓住,現在想想,就是那些鎖鏈固定住了屍體。”
“還好我留了後手,你摸一下,我衣服裡有一個腰牌可以證明他們的身份。”柳言歡好了傷疤忘了疼似的又想起身,被肩膀扯回了榻上,“哎?我的衣服讓你換了?”
“不然讓你穿著臟衣服?你傷口不潰爛就怪了。”
“……你換的?”柳言歡一動不動,耳朵根一片通紅。
“不是,”禾肖年笑了,“我當是什麼呢,什麼都做過了,換個衣服還害羞。”
這話好像是這麼回事,但又不是一回事。
“可是……可是,換衣服的時候我不知道啊。”
“真可愛。”禾肖年側過頭親了親他的耳朵根,“我沒想彆的,就是看著你那些傷,心疼。哥哥,你這幾天哪裡也不許去,待著好好養傷,等你傷好了,可要好好疼疼我。”
“你平時不是挺沒大沒小的麼?怎麼突然想叫我哥哥了?”
“想這麼叫了,而且,我也不是沒這麼叫過。”
“……沒羞沒臊。”
“青出於藍勝於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