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哢噠哢噠哢噠——”
喬二從昏暗的屋裡睜開眼,但是顯然這個光線睜眼和不睜眼沒差。他茫然地摸了摸額頭,有些困惑,這大冷天,他分明聞見一股甜香,像是什麼大戶人家的脂粉氣。
但是京城這塊地方是房子租價最低的地界,晚上多是流氓混混遊蕩,就連那些和窮小子私會的大小姐,也不會選擇這種地方。
喬二不願意在這種大冷天掀被子起來,裹著被褥就坐起身,點起一隻快要隻剩下一塊燈花的蠟燭頭,昏黃的燈光隻來得及照亮屋子的這一角。
好巧不巧,屋子外麵傳來木桶哐當一聲歪倒的聲音,兩隻野貓嘶啞地尖叫起來,驚飛了屋外樹上的一群烏鴉。
窗戶喬二也沒工夫拿木板封嚴實,留著幾條能鑽進一條狗的大縫,一到大風天就往屋裡灌風,這隻沒有燈罩子的蠟燭根本奈何不得。
蠟燭熄了。
喬二一陣心疼,覺得自己剛才點燈就是慫透了,大驚小怪還浪費了一段蠟。
他乾脆蒙上被子接著睡了。
春天第一聲驚雷在卯時天陰起來的時候響起來,驚醒了一眾生靈,也包括……某位一臉不悅的柳言歡。
“……怎麼了?”
“今早皇城司寄來了信,有要事請你。”禾肖年揉著眯起眼睛縮在被子裡的貓後頸,“去嗎?”
柳言歡捂著臉往他肩上靠了靠,“這算不上今早,還是晚上呢。”
“已經天亮了,隻是陰天,天光比較暗。”
“有多要緊的事?不是死了人,就不去了。”
“……是死了人。”
柳言歡:“……好吧。”
“這是報案人,喬二,城西住戶,聲稱今早在屋舍附近發現一具女屍。”無歸麵無表情地交代完,抬眼掃了一圈四周,發現幾個聽的人都興致缺缺,都是一副下一秒就要過勞死的死樣子。
蘇慕楓點點頭,“要不是皇城司實在調不出人手,就不麻煩你了。”
柳言歡微眯著眼輕哂一聲,“說的真好聽,哪次不是這樣?皇城司除非被南蒼叫去,否則就百無一用,更何況,這種天,到底是誰想不開要殺人啊?”
“皇城司那群孫子,一幫不頂用的,公文都是我在……我和無歸在寫,皇城司上上下下就你和禾肖年能查出點門道了。”
“……”
“二十貫。”
“五十。”
蘇慕楓咬咬牙:“四十貫。”
柳言歡抬抬眼,“成交,合作愉快喲~”
蘇慕楓:“……愉快個屁。”
“走了,幫我備車去城西。啊,還有,喬二,你也跟來。”柳言歡對著禾肖年勾勾手,“小郎君一起嗎?”
禾肖年:“……”
“怎麼回事?”
喬二沒坐過馬車,隻敢在馬車上放半隻屁股,稍微顛簸一下整個人就會滑下去。他顯然嚇壞了,支支吾吾沒說出所以然來。
“沒事,你照實說。”
“大人,我今早起來,本來是去禦道照常擺攤,結果一出門就……就看見一個死女人躺在我家門口,哎呀,大人,我從沒乾過什麼虧心事,一輩子沒敢貪圖小便宜,也沒什麼機會欺騙什麼女子的感情,那人絕對不是我害的,您要為我做主啊!”
“嗯。”
“您信了,大人?”
柳言歡摩挲著下巴,抬了抬頭,一雙桃花眼滿是探究:“怎麼?你不信?”
禾肖年似乎輕輕笑了,笑聲到了嘴邊,變成一聲咳嗽。
喬二幾乎都要被嚇傻了,注意力根本不在禾肖年臉上,也沒注意到在大眾麵前不苟言笑的大將軍差點笑出了聲。
柳言歡好歹是正色道:“對,我暫且信你說的,假設你家門口死了人,你昨晚沒有聽見什麼聲音嗎?”
喬二哆嗦了一下,一雙眼轉過來又轉回去,似乎在仔細思索自己弄丟的細節,“沒……沒有。”
“哪怕是拖動屍體也會有聲音,你確定是沒有聲音,還是說你根本聽不見?”禾肖年沉下目光問道。
“如果是有聲音,是能聽見的,因為我家窗戶隻封上了幾塊板子,但是那天晚上起風了,風吹進來的聲音會蓋住一部分外麵的聲音。”喬二聲音越說越小。
“你在哪裡擺攤?”
“虹橋附近。”
“到地方了,大人。”
柳言歡掀起簾子,冷不丁一陣香氣就飄進鼻子,隻是香氣很淡,如果不是突然撞入空氣中,他恐怕很難注意到。
柳言歡沒聲張,徑直下了車,走到了陳屍的門口。
柳言歡瞪著屍體瞪了半天,“……你說這是女子?”
禾肖年看過去,那是一具男屍,隻是體型瘦弱,肩不是很寬,整個人顯得很單薄,加上身上穿著一身大紅的女式長裙,麵上畫著紅色的花鈿,乍一眼看上去的確像是一個女子。隻是,恐怖如柳言歡,他肯定不太理解為什麼喬二沒有仔細看一下屍體是男是女。
喬二果然沒往這邊來,從馬車上下來後就挪了兩步路,用他們能聽見的聲音哭喊道:“這、這是男的?哎呀!這我哪敢仔細瞧啊?”
“這香粉,味道很熟悉啊。”
“大人,我昨天晚上,也聞見一種香氣,按理說我們那裡……”
柳言歡沒理他,徑直蹲下身,不知道從哪裡撿了個棍,從那衣服束腰處扒拉兩下,“無……阿年,溫如芸最近有什麼風聲?”
禾肖年似無察覺,“怎麼?”
“這身衣服是溫亭欄的。”柳言歡站起身,把棍一丟,指揮喬二,“好了,告訴蘇慕楓讓他把人送義莊去吧。”
喬二吃了一驚,“這就看完了?不用驗屍什麼的?”
“這裡沒有拖動的痕跡,但是我們下車的地方可不止一道車轍,車轍上泥土混雜,至少有京城西、北、西南三處不同的泥土,走這個路線,還能經過此等僻靜之地的,我隻知道一個。”柳言歡道,“另外,死者身上沒有拖動的痕跡,死因是脖子上的勒痕,是有人勒死他又用義莊的車運到這裡的,至於為什麼搬到你家門口,我想,不用我多說,你自己心裡清楚。驗屍?沒必要……還不去?”
喬二嚇破了膽,一溜煙朝皇城司那邊跑。
禾肖年抱著胳膊,“你不怕他跑了?”
柳言歡:“人又不是他殺的,他不會跑的。”
“你把人嚇也嚇跑了。”
柳言歡摸了摸鼻尖,笑道:“沒關係,比起我,他還有更害怕的東西。”
禾肖年饒有興致道:“說說你都看出來什麼?”
“他半夜睡覺的時候聞到香味,說明他睡不安穩,明顯有忌憚的東西。我還沒開始查,他就急於撇清關係,說明他的確有嫌疑,不僅僅是屍體擺在門口這麼簡單,如果他對自己認知準確,很快就要有對他不利的證據了。”柳言歡說完打了個哈欠,“走吧,去溫亭欄,等查完這個案子我就要去睡一個月的覺。”
禾肖年:“……”
“對了,你會畫畫不是?一會兒幫我畫張喬二的像。”
柳言歡進了門就看到一位撫琴的白發少年,以前隻有所聽聞,沒見過,心道這就是那位琴技頂尖的溫鉉秋。
“你姐姐呢?”禾肖年問道。
溫鉉秋抬了抬下巴,“那邊,有人請她唱曲兒。”
柳言歡一挑眉:“她還親自下場?”
“他給的多。”
“知道了,”柳言歡笑了笑,“魏萇弘吧?沒事,不找她也無所謂,就問你幾個問題。”
溫鉉秋淡淡抬起頭,那雙淺色的眼睛讓他想起那位神仙——最近碰到的白駁風有點多了。
“你問,我不一定會答。”
“無妨,”柳言歡笑著在他麵前坐下,“你聽著就好。”
他把手指在琴弦上一挑一撥,如水的天音就流出來。
“幾年前若葉亭?”
柳言歡的指法沒經過前人傳授,隻是從古籍裡學了點皮毛,但經過苓綺點撥,就有了種自己獨特的風格,溫鉉秋才能一眼看出來。柳言歡喜歡明眼人,笑道:“是我。”
他彈的是當時在若葉亭的那曲飛天的開頭,禾肖年當時在現場,這幾句對他自然也算不上啞迷。
“你知道這個人嗎?”柳言歡拿出禾肖年臨時畫的畫像。
“沒有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