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卓東來慣有的生活被徹底打亂，從那個自稱李姓的前輩出現，到如今住進大鏢局，再到現在派出去的人依舊回報查不出這個李前輩的身份。卓東來的這一天出現了太多變數，這本是絕不可能發生的，卻偏偏發生了！
卓東來抬眼就能看到窗外的那間客房，燈還亮著，那人的影子紋絲不動。
這間客房是他一直安排的，從未想過要給彆人用，或許也是因為還沒有給彆人用的機會。說起初衷，大概這房間是為司馬準備的吧。
有過一段時間，司馬超群經常半夜來找他喝酒，而且喝得很多，卓東來怕他喝醉沒有地方歇息，便讓下人準備了那間客房，並天天要求下人整理。隻不過，司馬超群一次也沒有進去住過。
卓東來看著那間客房，眼神複雜了。
他不是笨人，司馬有時喝醉了，是想直接在紫氣東來睡下的，可是卓東來獨獨在這個時候不去看穿他的心思，而是讓下人送他回去。
他不習慣任何人與他同睡，即使是十年的生死兄弟司馬超群，即使是生理上需要的女人。這個習慣有時就像是嚴格要遵守的戒律，卓東來不清楚原因，隻知道，它不能改變。
如果變了，就會有重要的東西悄然離他遠去。
卓東來也很費解自己，以前的自己明明不會這樣，可為什麼十年前遇到了司馬超群後，自己就變得像少了魂似的，多了許多奇怪的直覺和習慣。
回想十年來江湖上刀頭舔血的日子，卓東來突然想起在最開始的一段時間，自己在深夜休息時是經常做夢的，而且夢裡總有另一個人，模糊不清。
熟睡對武者是大忌，江湖險惡，夜半偷襲更是經常事。任誰都知道睡眠時應當保持警覺。可那段時間的卓東來在夜晚總是渾渾噩噩，那夢不知是好是壞，第二天醒來也總是覺得心在抽痛，每夢一次就有一樣萬分貴重的東西在離自己遠去。久之，他就開始憎惡這種空虛的感覺，每晚都會吃藥來使自己平靜。如此下來，那段不好的回憶，他也快記不清了。
卓東來一向頭腦清晰，記憶超凡，發生過的事，看過的書，見過的人，都可以過目不忘。唯獨那件事那些夢是意外。
今夜，卓東來微眯著雙眼，看著那人影出神，他是倚在床上看的，不覺間濃烈的睡意侵襲，他竟抵製不住的睡了……
若是放在平常，這可是無論如何也不被他允許的事。
山澗，青鬆，翠竹，流水，木屋。
卓東來踏進了這個熟悉卻又陌生的地方。環顧四周，景色雖美，在他眼中卻蒙上了一層淡淡的霧氣。
為什麼，我會在這裡？長安附近有這樣的地方嗎？這裡沒有彆人？
木屋裡傳來一陣對話聲。
“梅二先生，這藥實在是很苦啊！”
“你敢不喝！這可是東來親自配的藥！”
卓東來愣住，東來？是誰？我嗎？
這時木屋的門被推開，一個白影幾乎是飛竄著奔出來的，伴隨著一聲“東來！”那人已經來到了自己近前。
卓東來再度愣住，這個人是今天剛剛見麵的李前輩。
他拉住自己的手，一臉的欣喜：“東來，你回來了？”
卓東來想開口問他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可是從自己的口中卻說出了完全不同的話：“李尋歡，梅二先生的藥為什麼不喝？”
李尋歡？梅二？卓東來身形巨震，李尋歡，小李飛刀李尋歡！
不待他細想，自己的手竟然反拉著李尋歡進了木屋。
卓東來大驚，為什麼身體不受自己控製？為什麼自己和這個李尋歡如此親密？
突然眼前一黑，卓東來直覺身體在急速下墜，猛的一陣震動，卓東來再度張開雙眼時，麵前已不複剛才。
現在的他，跪坐在地，懷中還抱著一個胸口滿是鮮血的男子……是李尋歡！卓東來感覺著自己眼角的濕潤和心底的痛楚。懷中人虛弱無比，麵色蒼白，嘴角的血跡似乎已經被自己抹去，卓東來愣愣的看著他，心如同被生生剜去了般抽搐。
“卓東來，隻要你死就可以救了他。”蕭淚血的聲音。
卓東來可以感知這裡的一切，但是無法乾擾這裡的人。
卓東來抬首冷笑一聲，接過蕭淚血遞過的一粒丹藥，他知道這是劇毒的毒藥——禁竹血。
“不要……東來……不要……”懷中的李尋歡極力想拍開他拿著毒藥的手，“東來！不要……”
“李尋歡，你聽著。”卓東來對著他笑，“你不許死！為了我……活下去。”
“不！東來……！不要吃！”
現實的卓東來眼睜睜地看著自己將毒藥吞下……等等……好像有什麼地方不對……
卓東來手中還拿著另一枚藥丸，很小，深紫色。他的心底閃過兩個字……忘塵。
忘塵？
為什麼自己要暗地裡同時吃下這兩種毒藥？忘塵是毒，禁竹血也是毒，自己這麼做是為什麼？
他轉頭看了看李尋歡，果然，李尋歡臉上那種絕望悔恨之情……壓抑……沉痛……
胸口陡然劇痛，眼前再次發黑……
極度的難過，極度的痛苦……兩種劇毒的毒藥同時發作起來，簡直生不如死。
“東來！東來！”
“李……尋歡……你……你……不許死……不許……”一定……要等我……
最後幾個字，卓東來已經無力說出口，他笑著閉上眼，沉睡……
“……東來！東來！東來，你醒醒……”
有誰在吵……好吵……！
卓東來睜眼，愣住。
李尋歡鬆了口氣般，趕忙觸電似的鬆開他，從床邊站起。
“卓先生，抱歉。我方才在院中走了走，見你屋中燈未熄便想著進來與你閒聊。然後看見你好像是夢魘了，所以才……請恕在下冒昧。”
卓東來很快便確定，自己剛才真是做夢了，可是夢中的那一切，卻又像是真實發生過一般，那樣的痛徹心扉，痛入骨髓。他看著他，一時無言。
“卓先生？”李尋歡現在還心有餘悸，東來夢魘的樣子還在腦海縈繞不去，他剛剛抱著他，似乎無論怎樣也無法將他喚醒。
李尋歡害怕，很害怕。當初看著卓東來吃下毒藥時，心碎絕望的感覺還深深地刻在骨血中，他不能再看著卓東來於自己懷中長眠，他永遠也不要讓東來再受苦！
卓東來深呼口氣，慢慢從床上坐起，“讓前輩你見笑了。”
“卓先生沒事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