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城的春總是來的格外早,昨日還見得枯敗的桃樹今日已然長出了嫩綠的枝芽。
清風徐來,陽光明媚,諾小的院子裡時不時有幾隻晨雞的啼鳴聲。
被洗的發白的藍色校服混淆著若有若無的洗衣粉味,少女簡單的紮了個高馬尾,隨後推開朱紅色的木門跨出門檻。
老人見她出來,忙用抹布擦了一下沾滿泥土的手,從口袋摸出一個紅色塑料袋,裡頭裝著些零錢。
“衿衿,包子,還有鞋子,新的。”外婆年紀大了,說話的時候手總是一顫一顫的,本就矮小的身子如今還佝僂著背。
許衿低頭看了一眼有些舊的白鞋,目光很快回到了外婆身上。
她笑了笑,眉眼彎彎,然後抬手比劃了些手勢,接著又指了指身後的書包。
外婆顫抖的將錢塞到了她手裡,“好孩子,外婆買,你要好好讀書。”
於是,考上全省最好的宜寧大學,帶著外婆去大城市生活是許衿最大的願望
但人總是貪心不足的,比如願望可以有兩個。
少女的心事藏著太多無法說出來的秘密。
許衿總是這樣,一進教室就看向最好一排靠窗的那個位置。
他就那麼趴在課桌上,彎曲著手臂將臉臉部遮擋,隻露出一隻眼睛。
兩人初中就算認識,聽同學說他是因家庭原因從大城市轉到小鎮上來的。兩個不同世界的人本就不會有過多的交集。
初二的第一節體育課,老師組織同學做遊戲,大概是一男一女將各自的一隻腳並在一起然後用繩子綁著,先到終點的為贏家。班上男女各有20人,大家自行組隊。
許衿雖說天生是個啞巴,但生的好看,一顰一笑都是那樣扣人心弦。平日裡她獨來獨往,從不主動與人接近,與之身上清冷的氣質,也就沒人敢找她組隊,因為拒絕了大家都尷尬。待大家都找到搭檔後,樹蔭底下的少女多少也有點無措。
“報告。”清風帶著少年有些青澀的聲音縈繞在她耳邊。
體育老師正為組隊的事發愁,看到人來了,忙把男生喚了過去。
許衿愣神之際,再次聽到了他的聲音“抱歉,來晚了。”含著笑意的語氣到底是溫柔的。
她抬起頭,對上那雙清澈的眸子。
陳嘉遠笑了笑,烏黑的短發襯得上白梔的皮膚越發耀眼,她想,這是她見過最好看的男生。
少年蹲下身子,將一隻腳靠在女孩的另隻腳旁,又想到了什麼,抬頭問道:“一起嗎?”
那年夏天格外炎熱,樹上的蟬鳴聲斷斷續續,少女的臉蛋不禁泛上一抹紅暈。
許衿緩慢的點了點頭。
陳嘉遠拿出一根藍色的繩子,環著兩人的腳纏了一圈,他的手指骨節分明,一顆小痣附在食指上。
隨著體育老師的口哨聲響起,大家飛快的往前衝,也就導致有幾對沒移動幾步就摔在了地上。
反觀陳嘉遠步子邁的很小,可以說節奏是跟著一旁的許衿來的,兩人一直吊在車尾,邁步的樣子倒是有些滑稽。
起哄聲一陣接著一陣,女孩努力讓自己不那麼慌張,甚至將頭埋的很低,眾人看不到她的表情。
他依舊含笑,看不出什麼情緒。
後來遊戲結束了,許衿攥緊那根細長的藍色繩子,並未上交。
她知道,自己是不對的。
往後的日子裡二人幾乎沒什麼交流。
陳嘉遠生的一副好皮囊,性格也好,走哪都是焦點,人緣自然不會差。當然,喜歡他的女生也不少。
可惜許衿無法像她們一樣大聲的將喜歡說出來。
於是走廊上的晚風和他的側臉成了她整個初中。
中考,畢業。
窗外搖搖欲墜的梧桐樹藏著少年時代未落幕的心動。
許衿很喜歡《追光者》這首歌,它唱出了自己永遠無法開口表達的心聲。
高二分科後的再次相遇是她的意料之外,原以為心中的情愫得以壓製,隻一麵,過往的點點滴滴不斷湧現在腦海中,原來,她還是喜歡他。
許衿發現他的眼底不再含笑,脾氣開始暴躁,翹課逃學變成了日常,成績一落千丈。
可是她依舊喜歡他。
今天的陳嘉遠狀態很不好,臉燒的通紅,眼神迷離,整個人都顯得無力。
“啞巴,你真不會說話?”一道聲音打斷了女孩的思緒。
此人是許衿的同桌,成績很好,就是素質不怎麼樣。
許衿沒有回話,隻是默默的寫著手裡的試卷。
“我真的很好奇你們啞巴是怎麼跟人交流的,你要不做幾個手語,我猜猜什麼意思?”男的說著還用力敲了敲女孩的課桌,引來周圍人的注意。
許衿持著筆的手頓了頓,依舊沒給予任何回應。
胡楊嘖了一聲,又去瞄前者的數學答案,“哎呀,這道基礎題都能寫錯。” 然後奪過許衿手中的筆,自顧自的在試卷上又勾又畫,“正確答案是3,真蠢。”
即使這樣,胡楊依然不見她的表情有什麼變化,於是停止了自討沒趣。
第四節課的下課鈴剛響,大家便紛紛衝出了教室,不一會兒,鬨哄哄的教室顯得格外安靜。
許衿小心地往後看去,少年依舊保持那個姿勢趴在桌麵上。
望著他微皺起的眉頭和通紅的臉蛋……
女孩拉開書包,從裡麵拿出了30塊錢,然後快速離開了教室。
今日天氣少了昨日的寒冷,陽光洋洋散在身上,不猶讓人心生愜意。
商店在樹林間的小道旁,材料用的是木頭,看著有好些年代了。
平日裡大家都會去在南門新開的那家店子,到這買東西的人寥寥無幾。門口坐著一個頭發花白的老人,鼻尖夾著眼睛,手裡刺著繡花。
許衿走了過去,老人聽到腳步聲,看了過來,笑眯眯的問:“妹子要買什麼啊?”
女孩顯得有些窘迫,站了好一會兒。
她先是筆畫了一下,但很明顯,老奶奶看不懂。她隻能從口袋裡掏出隨身帶的筆和紙,匆匆寫下三個字:感冒藥
老人接過紙,盯了好一會兒才明白她的意思。費力的站起身子,往裡頭走去。
許衿有些驚訝,其實她是抱著試一試的心態來這裡買藥,按理來說商店應該不存在有感冒藥賣,隻是她沒有其他辦法了。
不一會兒,老人就拿著一個透明塑料袋走了出來,她從裡麵拿出了兩盒感冒藥及三片退燒貼遞給了女孩。
許衿剛想拿起本子問價錢,隻看見老奶奶忙擺了擺手,“這個不要錢,就是給學生準備的,我這老太婆在這裡有幾十年了,能幫一點是一點。”
後來許衿又拿了瓶礦泉水,將30元放入了收錢箱。
回教室的路上,她變得無比矛盾。
自己一時衝動想也不想跑出來買藥,又該以什麼方式和身份送給他呢?說不定人家對自己根本沒印象,這麼擅自主張會不會被討厭呢?
攥著藥袋的手不禁鬆了鬆。
緩坡旁的鐵欄外有個賣粥的老爺子,許衿想熱乎乎的粥能讓燒退的快一點,他中午還沒吃飯。
於是女孩又快步過去買了碗粥,雖然交流的過程有點困難。
風輕輕搖晃著樹枝,陽光穿過樹縫。
座位上已沒了他的身影,許衿失落的抿了抿嘴唇,緩緩向那個座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