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七歲的時候都會自己洗衣服了！”男孩說這句話時還透出一絲小驕傲，但他話鋒一轉，“不過看到這些襪子，我突然明白了一件事。”

提姆問：“什麼？”

“知道襪子為什麼總是一隻一隻地丟嗎？因為丟兩隻根本不知道哈哈哈……”

“……”

小德雷克無語凝噎。

迪克總有說不完的話，用不完的精力，不管在什麼情況下，他與人講起話來沒完沒了，瑪麗不止一次用“嘰嘰喳喳的知更鳥”來形容兒子的話癆程度。

有的時候，卡爾的反應會比正常人慢上半拍，當迪克已經在為自己的冷笑話開心大笑且不忘四處找尋有用的線索時，他說了一句聽過不知多少遍的話。

“小心一點。”

迪克的笑聲戛然而止。

提姆看著卡爾，腦中能夠想象到迪克此時的樣子。

“嗯，”迪克的聲音那麼一點不自在，心中莫名地又很高興，明明隻是一句簡簡單單的提醒，“放心，我會的——你們快看，這裡有一個相框！”

迪克拿起歪倒在床頭櫃上的相框，隔著屏幕，卡爾看到那是一張三口之家的合影。

金發碧眼的高大男子笑容爽朗，他的左手臂攔著黑色頭發的妻子，兩人身前是隻到他們腰間——繼承了父親的金色頭發，長得漂亮、可愛，笑起來露出兩顆小虎牙的女兒。

卡爾看著相框裡的女孩，對她陽光明媚的笑顏有一種熟悉感。

有點像——

細心的提姆最先發現，“相框的底端有一行字。”

“11月22日，比爾、佩妮和愛麗絲一起在午夜十二點的合影，”迪克念出聲，相框的背麵還有一段字跡稚嫩的記錄，“‘爸爸是隻笨海豚！在結婚紀念日這麼重要的一天，將媽媽晾在餐廳……好在最後還是趕來了，我和媽媽原諒他了。’”

“所以，”迪克翻來覆去看了又看，實在難以將上麵英俊瀟灑的男人和卡爾描述的老鮑勃聯係在一起，“這張照片上的是比爾·鮑勃和他的妻女？”

提姆在電腦上搜索著什麼，隨口回道：“顯而易見。”

“問題來了——”

迪克把相框放回原位，他環視一眼雜亂、肮臟的臥室，抬起腳尖踢了踢床邊散落的酒瓶，偌大的公寓空曠、孤寂，老鮑勃的廚房和冰箱沒有食物，每日用來填飽肚子的東西隻有這一瓶瓶損傷身體的酒水。

一個對世界絕望的男人頹廢地活著，他內心積累著巨大的悲傷和自責。

臥室靠近窗戶的桌子上有一把左輪手木倉，旁邊還有一個沒有喝完的酒瓶，看到這些，迪克有種直覺——比爾·鮑勃試圖自殺，但有什麼阻止了他，讓他必須在痛苦、絕望和悔恨中活下去。

“那麼，比爾·鮑勃的妻子和女兒去了哪裡？”

迪克和卡爾的聲音不約而同地重合。

那個他們之中最小的一個，提姆·德雷克充滿難過地發出悲傷的歎氣，在他眼前的電腦裡正顯示著一篇關於遇難者的報道。

“她們死了，十三年前，餐廳‘午夜十二點’發生爆炸，有六個人遇難，其中兩位就是老鮑勃的妻女。”

一時間，沒有任何人想說話。

迪克在老鮑勃公寓裡的調查仍要繼續。

卡爾問提姆：“那家餐廳，它和那家酒吧同名，它們？”

“它就是現在的酒吧，”提姆證實卡爾的猜想，“爆炸發生後，餐廳被毀，法爾科內家的人買了下來，重新修繕後改成酒吧，並用了跟以前同樣的名字。”

“……老鮑勃經常去那裡喝酒，”卡爾說，他很困惑不解，更無法理解老鮑勃這樣做的行為，“但那是他的妻子和孩子遇難的地方，他不該、不該——”

卡爾不知該怎麼形容。

麵對葬送愛人和孩子的地方，不斷故地重遊的他是一種怎樣的心情？

悲傷？厭惡？還是害怕？

提姆撓著後腦勺，雖然不想承認，但他很難以回答卡爾的問題，知曉了發生在老鮑勃身上的事情，男孩對他充滿同情，他嘗試著設想了一下老鮑勃的感受。

“人的感情很複雜，”提姆直視著卡爾的雙眼，緩緩說道：“那個地方是造成他所有悲傷、萎靡的源頭，可是，那裡也充滿著很多美好的回憶。”

“他是如此痛恨今朝，如此眷戀往昔。”

額前的一些碎發隱隱遮擋著男孩的眼睛，卡爾伸手幫他將發絲撩開，溫熱的指尖輕劃過提姆的眉峰，露出一抹稚嫩、澄澈的湛藍。

多麼相似啊。

來自外星的遺孤不由慨歎。

籠罩在周身的困惑緩慢消融，卡爾對男孩微笑著，如同明白了什麼事情，“我知道了，提姆，謝謝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