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是我最後的話讓他受傷。
你勸我啊。你勸我我會聽的。我說。
你會嗎?__他啪地掛斷電話,我抓起水杯向牆上砸去。喉中的哽咽和脅間的抽痛一齊襲來,卻抓不到任何依托,我蜷縮著蹲下去。
跟我走吧,寒玉,離開這兒,我們倆。翔說。但他不看我。
那彤呢。我冷笑著問。
寒玉,你是個女巫,讓人煩惱而迷惑。
是嗎?我笑。仰頭眯起眼睛。不讓淚水流下來。
如果我是,我會讓天天想你的人魚變成啞吧。
如果我是王子。我會用我的吻讓她複原。
你不會的,你會娶了你甜美可人的新娘。小人魚最終會化成海上薔薇色的泡沫。然後,在現實中,沒人會記得。雖然他愛她。是的,曾愛過她。
其實也許、並沒有真正愛過吧。
你應該要一個溫柔的新娘,賢妻良母 。回家時為你做好甜香的飯菜。時時處處順著你,把你當成生命的依靠。一套新衣服就會欣喜滿足的依人小鳥。而不是一天三餐隻吃餓不死的方便食品,瘋狂起來不睡覺,拿自己身體當塑料一樣不愛惜,把愛情當鴉片一樣來抽的女人。
好吧,你看你看!我把他拉到鏡子前。
境中的女人發絲紛披淩亂,下垂的嘴角,暗淡慘白的唇。眼角是睡眠不足的青暈。隻有眸子炭火一樣,灼燒著瘋狂的迷離。我聽見自己牙齒的的的顫抖著,我掩住麵,幾乎不能忍受。
鏡子鏡子,告訴我,這個世界上誰最漂亮?
如果我是白雪公主的後母我也會砸掉那麵鏡子。
美麗無敵!女人要才華有什麼用。我低吼著。看著這個女人,蒼老,枯萎,敗落。你看上她什麼?
寒玉,寒玉。你不要這麼殘酷好不好?!不要用傷人來自保,不要用堅強來掩蓋軟弱,不要把自己當做百毒不侵!我不在乎,容貌,過去,一切,不為什麼,隻為你就是寒玉,你知道的,對不對?翔惡狠狠地盯著我的眼睛,你非要逼我?
我不去看他的眼睛,我捂住胸口,那抽痛象一根線,慢慢緊縮,我蜷起了身子。
是,他懂。所有的風情,自虐,傷害與掩飾。可我一無所有,我還怕什麼。說出來吧。哪怕是痛死,也要你親口說出來。
是的,寒玉,我愛你。當我見到你的第一眼起。這是劫數,我們都逃不掉的。
我聽到決堤的聲音自我的雙眼崩潰。有霸道而不容拒絕的手臂圈過來,那唇裡的狂熱與絕望,將我淹沒 ……
彤在門外大聲地喚著,開了門撲鼻的酒氣。她眼神恍惚,我扶她,她跌過來掛在我脖子上。寒玉,他說他不愛我。他和我分手。可是我愛他。我曾經想著有一天,披上婚紗做他的新娘,給他生一個孩子。寒玉寒玉你告訴我,你說他為什麼不愛我。為什麼為什麼 ……
我把彤扶在床上。輕輕拍她的背。沒事的,沒事的。明天就好了。
她漸漸地睡去。有幾縷發粘在額上,睫毛油的汙漬滲出眼瞼,唇線溢出口紅。但這些狼狽仍掩不住那份潤澤的美。我靜靜地看著熟睡的彤,她象個無辜的孩子。我俯下身在她額上輕輕吻了一下,拔翔的手機。彤在我這裡,她喝了酒。
寒玉,我沒有告訴她,其實--
我知道,你不用說了。我打斷他的話。她沒事,睡了。
彤嘟囔了一句什麼,翻個身又睡去了。掛掉電話,我走出去拉開窗簾。
清冷的空氣迎麵撲來,這個城市已停止了躁動,黑夜掩蓋了一切。我抱緊自己的肩,一下一下輕輕地晃動著,淩亂的發絲纏過我的眼睛,我什麼都看不見了。仿佛已幾個世紀以前,那個穿藍衣的男孩子,他說,我不能這份負罪的愛裡掙紮。以後的路你要一個人去麵對了。他說他不是煙花,他是燈,會溫暖我,照亮我。但他隻是陪我看了一場煙花,那樣讓人心痛的美。在寒冷的冬夜。我不會笑了,我隻會流眼淚。但我留不住他。留不住。我冷冷地將利刃劃向手腕。
從那以後,我一直戴粗帶的腕表,這樣就沒能人會看得見曾留下的疤痕。但這是他留給我的神秘暗記,我在黑夜裡觸到它,就象是把手**他頭發裡麵向後撫摸。我想象著那自手指傳過來的溫暖與安慰。這讓我安全。
他說,這是劫數,我們逃不過的。
但我隻愛我得不到的那個男人。是。我愛他。
我靠牆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抽煙。嫋嫋塵霧遮住了眼前的一切。屋裡很冷,緩緩流淌著《長生殿》的《聞鈴》。重歸繁華的君王,夜雨聞鈴,念著為他而死的女人。
看雲山重疊處,似我亂愁交並。
隻悔倉皇負了卿,負了卿,我獨在人間,委實的不願生。
一慟空山寂,鈴聲相應……
似我回腸恨怎平。
男人在最緊要關頭,總是會舍棄愛情。美如玉環,集三千寵愛,又能怎麼樣,還不是一樣要婉轉而死。
七月七日長生殿,夜半無人私語時,在天願為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
所有的誓言都不過是一句空話罷了。
念著又怎樣,又怎樣,又怎樣。
其實、我也不過隻是想、有人、有人再陪我、看一場煙花、罷了。
我離開這個城市。沒有告訴任何人。因為不需要。
小時候我對姥姥說,我長大了要到一個很遠的地方去。沒有人煙的荒山野林,搭個棚子住。直到死算了。
姥姥為我這句話擔心,流眼淚。你真是個狠心的孩子。看來我是留不住你。你也不會守著我了。總有一天你會飛走的。
是的,我是一個狠心的孩子。但我隻能傷害愛我的人。姥姥永不知道我是如何深愛她,在心底裡。每一次想到有一天她會永遠地離開我我就會深深地恐懼。我沒有對她說過一個字。她是我唯一的親人。我們相依為命,直到我離開她之前。
你如何能讓一個陌生人為你傷心。既然不能躲閃,就讓疼痛成為享受,就像越是寶貴的歌聲,越要讓它細不可聞。
我現在穿行在鋼筋水泥的森林,看被樓群分割成碎片的灰藍的天空。
我依然一個人上街。在這個陌生的城市,一樣匆忙的人們有著熟悉的漠然又倉皇的臉。我依然穿這個城市能買到的最好的內衣。平靜地聽戲裡的悲歡離合,業餘寫作,上網,在虛擬的世界魅惑眾生。從不和同事來往。亦沒有一個親友。
仍會有胸口驀然疼痛的時刻,讓我想起那個灰藍襯衣的男人,一步一步地走過來和十五歲記憶的身影重疊。或者,他們是同一個人吧。這是劫數,我們逃不掉的。那個男人對我說,他有深澈平和的眼神,手指修長。柔軟的發撫上去很溫暖。
其實我想告訴他,實際上我們安慰不了任何人。即使自己。但我想讓他陪我看一場煙火。然後對他說:你知道嗎?我真的是女巫。我真的已經讓天天想見你的人魚變成了啞吧。
他愛過她。對的,曾經。但在現實中,沒有人會記得。
也許,或者他並沒有真正愛過吧。那讓我一眼就迷戀上的,我知道我永不能擁有,我會試著讓那份清醒而徹骨的痛逐漸模糊。我想我可以做到。我努力去做了。我做到了。
我給自己吹響亮的口哨。
這是這個冬天的第四場雪。很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