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時三刻,天色正是將亮未亮之際,鄴城外頭卻已經排起了長隊。
很快,厚重的城門應聲而開,眾人有序通過士兵的檢查,魚貫入城。
“喂,你!對,就是你,等一等。”
被喊住的是一名高挑纖細的少年。
他五官精致、膚白勝雪,加之臉部輪廓較為柔和,不似大部分男子那般有稜有角,若非那平坦的身板和脖頸上微微凸起的某處,恐怕會被旁人誤以為是個女扮男裝的姑娘。
“咳,”幾名負責守城的士兵一陣交頭接耳,又拿出個卷軸看了老半天,最後推派了他們之中一個絡腮胡大漢上前。
“再說一遍,你叫什麼、年紀多大、家住何方,來鄴城所為何事?”他粗聲道。
少年麵露不解,但仍應答如流:“我叫遊玄,年方十六,家住櫟陽城思遠縣李家村,此次來鄴城是為了找我爹。”
絡腮胡大漢皺了皺眉:“你爹叫什麼名字?”
“我不知道。”遊玄低下頭,滿臉黯然,“聽村裡人說,我爹是個江湖人,某天他出門之後就再也沒回來,而我娘生我的時候難產死了……”
他越說聲音越小,最後像是再也說不下去似地,咬緊了唇不發一語。
其他人見此不由得鼓噪起來。
“好可憐,沒爹沒娘的,眼下又不知怎麼得罪了這些大人。”
“難道是沒有戶牒的緣故?”
“你可拉倒吧,鄴城跟擎空山挨得那麼近,與江湖上的來往不少,那些人哪能各個都有戶牒?隻要付得起入城費,就不用出示戶牒。”
隊伍中有人麵露不屑:“去去去,什麼戶牒,什麼入城費,八竿子打不著的事兒。你們都沒聽說嗎?天生教被滅了!”
說這話的是一名國字臉、招風耳,約莫四十來歲的中年男子,他微微凸出的肚腩撐得身上那件藍色圓領儒袍略顯緊繃。
“整個大衍國怕是都傳遍了吧,真是大快人心。”站在他前邊一個削瘦的婦人冷笑道:“按我說,連千仞這孽畜挨上千刀萬剮也不夠,他天生教手裡多少條人命,被一劍了結都是便宜他了。但這又跟眼下的情況有什麼乾係?”
“據說連千仞有個捧在手裡怕摔了、含在嘴裡怕化了的寶貝女兒,也是十五六歲的年紀,但身體不好,時常生病,從沒見過外人。”說到此處,藍衣男子頓了頓,語氣一轉,“最奇怪的是,這次無欲峰被翻了個底朝天,也沒尋到連大小姐的芳蹤。”
那削瘦婦人大驚:“你的意思是,這‘小子’很有可能就是連千仞的女兒?”
一時之間,無數道目光都集中在了遊玄的身上,但在絡腮胡大漢搓揉了幾下少年脖頸那處凸起、又在對方胸口處一陣摸索未果,朝餘下的士兵們頷首示意後失望撇開。
“失禮了,還望小公子莫怪。”
麵對士兵的歉意與眾人同情的眼神,少年隻是好脾氣地擺擺手:“我都聽見啦,你們抓人要緊,我沒關係的。”
被人小小冒犯就能換得“遊玄”這個身份的妥當,誰不願意?
再見,連飛霜;你好,遊玄。
遊玄,或者說曾經的連飛霜——露出了一個前所未有、燦爛奪目的笑容,轉過身從容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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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起“天生之約”從而論劍無欲的浩然宗就坐落於鄴城西南一側的擎空山頂上。占了地利之便,“連千仞有個女兒,目前下落不明”的消息早就在鄴城傳開。
雖說三人成虎、流言可畏,但是此刻,身為眾議紛紜的話題主角之一,遊玄秉持著初生之犢不畏虎的精神,毫不猶豫地選了城裡最大的酒肆作為暫時的歇腳處。
上至聲名遠揚的武林高手、下至默默無聞的普通弟子,甚至是從未踏出過鄴城半步的平頭老百姓皆對連千仞深惡痛絕,但對素未謀麵的連飛霜,卻是把她捧得天上有地下無。
若非遊玄本人在此,都要信了那連飛霜不僅琴棋書畫無所不通,還生得一副典雅秀麗的好相貌。她身材纖細,走起路來婷婷嫋嫋,宛如隨著春風搖曳的柳枝;她性情溫婉,說起話來輕聲細語,是一位我見猶憐的大美人。
不過也難怪眾人想象力豐富,他們嘴裡仿佛不要銀子般的溢美之詞,正是從前遊玄親娘,林念序的最佳寫照。
作為書香門第的長房嫡女,林念序本該像大多數閨閣小姐一樣,幼時在德功容言上多加努力以求一樁好婚事,長大後相夫教子,循規蹈矩地過完下半輩子。
偏偏這位江南第一美人生性不羈,被框框條條束縛了十三年,待及笄禮完成,她立馬修書一封,言明自己向往江湖已久,多謝父母養育之恩、來日必報雲雲便果斷離開。
林家本以為女兒隻是耍耍性子,畢竟從小嬌養、不會武功的高門貴女哪能混得了什麼江湖?等到銀子用完、在外麵吃了苦頭肯定就會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