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像個拖油瓶,爸爸總是在發愁怎麼安置我。
吃完晚飯後,我又聽到他們在爭吵。那天有台風過境,暴雨流注,都擋不住他們爭吵的聲音。
我的媽媽說,“關山峪,我都養過她6年了,還要養下去嗎?”
我的爸爸說,“穀若虛,你知道勞改犯很難重新立足的,我的老大現在上海,聽說混得很好,他能在上海罩我,這麼好的機會我不想放過。你知道,菲菲還小,我做那種行業,把她帶在身邊不合適。”
我的媽媽說,“關山峪,你做的孽已經夠多了,我覺得我能忍你這麼多年,已經是人間奇跡了。我再也,再也,再也,不想看見這個孽種。”
我是孽種,我媽媽說我是孽種,我在房裡偷偷地哭。我有14歲小孩的智商,我想我一定是爸爸和姘頭生下來的,所以媽媽才會罵我孽種。
可是我錯了,錯得那麼離譜,生我的親媽媽,罵我是孽種。
原來他不是我的親爸爸。
他後來告訴我,他在新疆勞動的時候出了生產事故,從此沒有生育能力,但是作為男人最羞恥的一麵,他不想讓任何人知道這個秘密。所以他和媽媽結婚後,讓他的一個塔吉克族兄弟幫忙,生下了我。這樣,就永遠,永遠,永遠沒有人知道,他已經沒有繁衍子孫萬代的能力了。
所以我的媽媽,每次見了我都會嘔吐。”
疏離終於明白了她為什麼長得一副妖孽的樣子。
塔吉克族是中國境內目前保存的,最純種的中亞白種人血統,所以她眼睛大,睫毛長,鼻梁高,眼窩深,像八國混血。
混血兒多數古怪,過度開朗或者過度陰鬱,總之都是一副活了今天沒有明天的樣子。他做了一個判斷句,“你的爸爸很自私,你的媽媽也是。你是最無辜的,可憐的孩子。”
她吹了響亮的口哨,粉紅色的唇瓣鮮嫩可口,放蕩不羈,“無所謂,反正我一樣長大了。我出落得聰明漂亮,初中開始就有男孩子給我遞情書,等著和我約會的男人排成好長一張waiting list,可是我一個也看不上,我認真讀書,考全校第一,這樣就能去讀上海的大學,和這個世界上唯一還肯要我的爸爸會師了。”
“我初中和高中都住校,我爸從上海給我寄錢。從我高中開始,他開始給我寄很多很多錢,一年比一年多,多得我花都花不完。我去寧波最貴的Store買衣服,我每天穿得花枝招展去上課,女同學拿眼白我,男同學對我心癢癢卻不敢碰,老師拿我沒辦法,因為我成績好,就可以堵上他們看不慣的嘴。”
“我改了名字,我說關山峪,我是媽媽生下來的,我的爸爸在葉城,我居然和你一點關係都沒有,我為什麼要叫關菲菲?我要姓穀,以後我就叫穀離非,我是穀家離婚後沒人要的非婚生子女。”
“離婚後我媽媽去了荷蘭。紅燈區、同性戀、大麻□□,荷蘭絕對不是修身養性的地方,她沒和爸爸離婚就和外國男人搞在一起;後來回國離婚了,外國人也不要她了,她改嫁給一個很壯的中國人,大概想尋點外國人的影子。不過上帝有眼,老天公平,那個男人對她不好,有暴力傾向,經常把她打到住院。
爸爸從上海打電話過來讓我去看看她,說畢竟是她生的我。
那個家黑乎乎陰森森的,我看見我媽媽躺在床上,我那麼漂亮的媽媽,像電影明星一樣的媽媽,變得很瘦,很憔悴,很悲涼。
她對我掉眼淚,說她這輩子心高氣傲,卻落得如此下場,希望我有出息。
她說如果我恨她,隻要能讓自己舒服,就儘管恨她,反正她也馬上就要走了。她說去另外一個輪回,那裡不會有變態的關山峪。
她說她這一生,最愛關山峪,但是最終才知道,戀是一個最癡的字,它的上半部分是變態的變,下半部分是變態的態。最戀的關山峪做的事情最變態。她說服自己,勉強自己忍了6年,一直忍到眼看著我越長越不像漢族人,她終於告訴自己不要再忍下去。
她換了環境,嘗試去重新愛一個人,卻發現彆人隻是玩弄她;她收拾行囊,再給自己一個愛人的機會,卻發現老天已經不給她機會,老天要給她懲罰。
我的媽媽,從來沒有和我說過這麼多話,從來沒有和我流過這麼多淚。
後來我繼父來了,他喝得醉醺醺的,想要□□我。我媽媽罵他是畜生,但是他振振有詞說買一送一挺好的,我媽媽氣得暈了過去,我就知道,接下來隻有靠我自己,沒有人能救我。
我沒有力氣,也沒有工具,我隻有小刀切手指的決心和狠毒。
我把頭往床頭櫃上一撞,眼眶就撞破了,鮮血汩汩地流出來,看起來好像眼球沒有了一樣,把他嚇清醒了,趕緊叫醫生。
我在醫院對醫生說我就要高考了,我想多請幾天假在家裡複習,求求醫生您把我整隻眼睛都包起來吧。你看這裡還有痕跡,三角形的。”
她拉起疏離的手,牽引著去撫摸她的眼窩。她的淺棕色肌膚觸手溫良滑膩,好像產於玉龍喀什河的上好籽玉,疏離的意態仍悠閒,但內心感覺灼熱。
“天下的男人都不是什麼好東西,連我爸爸都這麼壞,更不要說一個繼父。我這輩子鮮血淋漓,鬱桓遇見我,是他上輩子作孽。”
她講了很多,終於累了。伸了一個懶腰,媚眼如絲,盯著疏離。
“鬱桓你知道嗎,時間是最偉大的鋼刀,它會慢慢把我從尖銳變成圓滑。我真的為當年的幼稚行為道歉,求求你不要再恨我,我會嘗試做一個好妻子。”
她的睫毛如蝴蝶翅膀般閉上,她的唇落在疏離臉上,她的四肢如藤蔓般糾纏著他的軀體,她嘴裡有催眠的話語,說給鬱桓聽,漸漸低不可聞。
疏離感到自己的身體產生一種久違的異動,他的臉上誕生不可思議的神情。
他把她抱進房,放上床,蓋了薄被,關了門出去。
離非,離非,多慘傷的名字。
不要傷心,不要難過。你可知這世上,誰人不悲?誰人不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