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二、金牛座的蟹狀星雲
華山醫院的神經外科,是國內一流,鼎鼎大名,趙本山的腦溢血也是在這裡治好的。
這個小女孩長得太紮眼,來看病的次數也頻繁,秦醫師對穀離非他們一家,都熟得不能再熟。
那麼漂亮,雪白,粉嫩的孩子,被迫在各種機器上,過了一遍,哭得稀裡嘩啦,不是不心疼的。
“穀小姐,您女兒的情況很不好。”秦醫師仔細看過腦血管造影的片子後,神情嚴肅。
“怎麼會?”穀離非驚得差點從椅子上站起來,“怎麼會呢?這些日子以來,Lily學東西飛快,她學會了站,學會了走,學會了慢慢地跑,還學會了抓勺子吃飯,嘴巴裡整天哼哼哈哈的,有時候能發出完整、固定的語音來,雖然還不會叫媽媽。她難道不是在往好的方向發展嗎?”
秦醫師知道這很難啟齒,不過醫者父母心,醫生的天職不僅僅是救死扶傷,還包括讓病患的家屬,正確看待和認識即將到來的悲劇,不能停留在臆想的希望之中。
“是的,穀小姐,您在Lily身上傾注了太多愛,所以Lily很幸運地活到今天。”他把片子緩緩舉高,逆著光,“可是光有愛是不夠的,我們要講科學,以造影片為證據。穀小姐,您看,您女兒今天的特殊表現,和智障無關,而是她分娩的時候,顱腦損傷的後遺症,逐漸顯露出來了。”秦醫師比劃了一下片子裡的某一塊區域。
這個區域,如煙,似霧,像穀離非曾經看過的,金牛座的蟹狀星雲。
真相很殘忍,可是秦醫師必須要說。
“穀小姐,您女兒的腦底開始長出這種異常的血管網,呈煙霧狀影像,醫學上稱為煙霧病。這是一種很難治愈的病,很大程度上會導致患兒腦缺血或者偏癱,死亡率很高。對這種病,目前比較有效的治療方法,是進行顱內外的血管搭橋術,但是,手術成功的希望不大。”
“有多少?”她囈語。
“3成把握。”
“不做的話呢?”
“腦內出血,直接死去。”
秦醫師把片子收起來,在病曆單子上奮筆疾書。“穀小姐,手術是一個希望,不成功,便成仁。成功雖然也不能改變Lily是智障的現實,但是起碼,她能活下去。所以我們的建議是,先住院,密集觀察一個月,觀察血管網的生長情況,我們會儘最大的努力。”
~~~~~~~~~~~~~~~~~~~~~~~~~~~~
穀離非抱著Lily,渾渾噩噩走出專家門診室的時候,撞到了一個人。
她沒有道歉,也沒有表示,就這樣從那個人身邊漂浮過去,似乎聽到關山峪低低地朝那人道歉了,還嘀咕了幾句。
與她何乾?
她看不見光明,聽不見聲音,在她的小小宇宙裡,隻有她自己和寶貝女兒。
女兒,女兒,嗬。
自己的媽媽早就死了,爸爸還不知道在世界哪個角落,這世上,好不容易有了一個和她真正血脈相通的人,唯一一個,難道也要過一天,少一天了嗎?
她回到家,把Lily喜歡的玩具和娃娃,打了足足三大包行李箱,送去兒童病房。
然後她精心地幫Lily洗了個澡,把她□□的小身軀放在鬆軟的床上,她似乎是不舒服,癟著個小嘴兒一副小可憐的模樣,媽媽親親她的小屁股蛋蛋,香了一個又一個。
多白,多嫩,多香,她不能接受一個月後,懷裡軟軟熱熱的小疙瘩就變成一掊冰冷的土。
醫院裡的兒童病房有完善的護士製度,是不允許家長陪護的,穀離非把Lily送進去後,懷中空空,悵然若失。
“真諷刺啊,我是她的媽媽,在未來的一個月內,隻能在每個周末,才能探望我的女兒。”她站在兒童病房樓的大雪鬆樹下,對著某個拿笤帚經過的人說,像個祥林嫂。
拿笤帚的人是這個小院子裡的清潔工,大約五六十歲的年紀,被歲月侵蝕地厲害的關節和皮膚,朝穀離非憨厚地笑笑,臉上是溫暖的表情。
“你每天五點左右來這裡,護士會帶娃兒出來放風半個鐘頭的,你就可以看到你囡了。”
“真的嗎?”
“真的假的,明天來看看就曉得了。我每天都在這裡掃地。”
阿婆真是一個好人。
因為她善意的提醒,穀離非每天都能眺望到她可愛的寶貝,順便和這個和善的阿婆聊聊天。
阿婆抬頭望望院子裡的樹,說,一陣秋風,一層秋涼。無患子要變黃了,今年應該能結很多籽。
阿婆低頭,把掉在地上的桂花掃到畚箕裡,說,桂花的香氣,一年比一年濃,整個醫院都聞得到。
阿婆給仙人掌澆水,說,仙人掌養得太肥,將盆都撐破了。因為人人都怕它的刺,所以沒人給它們換盆。
阿婆把種荷花的大水缸擦得亮鋥鋥,說,夏天的時候,荷花都種在水缸裡,魚啊蟲啊像蚊子一樣在缸裡飛舞,缸裡還有金魚的肚皮被長蝦剖開,死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