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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場折騰,我風寒高熱了大半個月。寂將軍倒再也沒找過我,仿佛憑空消失了一般。楚殤也沒來探望過我,隻有鳳歌,天天拿了琴,奏給我聽,緩解我身體的不適。
身體好些後,我也陸陸續續結識了幾個倚紅樓的姐妹。玉竹是個賣藝不賣身的清倌人,氣質冰冷,在我來之前是倚紅樓最紅的姑娘。男人就是這樣,要求婊子賣相像淑女,淑女賣相像婊子,一定都能爆紅。看來這玉竹也是深諳此道。
而我卻偏愛紅葉。她媚骨天成,比玉竹多了一絲勾魂奪魄的纏綿。我大概是受了太多武俠小說的影響,裡麵的妖女個個真情真性,而聖潔仙子全都假口假麵。
可惜紅葉愛上的是當今天子的弟弟,九王爺君千翌。嗬,好大的來頭。紅葉也算有本事,竟然能識得這麼顯貴的男人。可惜,九王爺迎娶青樓女?這聽起來就是一件半點希望皆無的事情,女人總是喜歡自討苦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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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紅,幫我梳妝,我要出門,去月公子的浣月居。
鏡中的女子有一張蒼白的臉,本來就瘦,這場病下來,臉更削得尖尖的,小紅替我梳發,一邊讚道:“姑娘的頭發真的好美,又長又黑,柔滑得跟冰絲兒似的。”
古代的男女都留長發,婚後同寢,男人與女人的發,糾纏在一起,是為結發。生命中若有那麼一個人,可以令我安心同榻,結發纏綿,這一生,都無人能阻止我們相愛,他會用手親昵地梳理我的黑發,會用簪將我的青絲綰成同心髻,那是多麼美好的一件事情。結發,夫妻。
前世我的發,隻能自己寂寞地綰,因為我沒有找到我的愛人。三十年的生命裡,也不是沒有過愛情,隻是一次次細數下來,哪次不是傷心收場?彆人傷過我,我也傷過彆人,待到後來,年紀漸大,姿色平平,人也被這現實的社會磨得沒心沒肺,便再也不敢相信這東西,以至年過三十,仍孑然一身,少了那些個繞腸繞肺的牽掛。今生也許會不同吧?留個希望給自己,聊勝於無。
自從來了這天曌皇朝,我便沒出過街市,想不到比我預想的還要熱鬨。彆的都不意外,意外的是我竟然遇上皇妃的鳳鑾轎——那是一個月前被冊妃的——蔚丞相的千金蔚藍雪。
如果轎中人是蔚藍雪,我是誰?
如果蔚錦嵐隻得一個女兒,如此風光,如此聲勢,那蔚家哪裡像是被滅門的樣子?如果蔚錦嵐真的被滅門了,如此慘案,必將震動京師、轟動朝野,不可能世人一點風聲也不知。
頭有些痛。
從眼前的情況看,無外乎一種可能,找人假冒,讓人以為蔚家仍存在於這個世上,蔚錦嵐生前那些龐大交錯的關係網,可以為他所用,連那一個月前被冊妃的蔚小姐,也成為安插在皇帝身邊的眼線,成為蔚家壯大勢力的棋子。
我以前真是小看了楚殤,以為他隻是凶狠殘暴心思重。現在想想,什麼滅門之仇,什麼殺父霸母之恨,不過都是掩飾他包含禍心的借口。這樣一個人,這樣一個連滅門之仇都可以作為自己奪權的利用工具的人,他到底有多可怕,有多可怕?
我身子一陣發冷,全身控製不住地顫抖,心中升起前所未有的恐怖。
如果楚殤要謀反,最大的受益者與最大的受害者是誰?楚殤是異姓人,不是皇帝宗室謀反,如果成功,整個天曌國的皇族都會失去至尊的權力地位,所以如果能從這一條線下手,將楚殤的陰謀揭發的話,成功的可能性就比較高。
紅葉那位心上人,當朝天子的親弟,九王爺君千翌,看來我要下點心思會會了。
想到紅葉,紅葉便氣鼓鼓地來找我訴苦了。
“今兒我去九爺府上唱曲兒,那個蔚大少,每次都擺張臭臉給我看,好像我是什麼病毒禍害似的,我不就是個楚楚可憐的青樓女人嗎?就這麼不受他待見嗎?”
“哪個蔚大少?”
“當朝宰相的兒子,人頭豬腦的蔚彤楓啊!這位少爺說他是個紈絝子弟吧,卻又不是,這人隻對練武狂熱,自詡為俠士,整日宣揚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習氣。可惜腦子不怎麼好使,是個有勇無謀的莽夫,做事衝動、不計後果,不知道以前給蔚丞相惹過多少麻煩,典型的人頭豬腦。”
原來蔚錦嵐還有個兒子?——焉知不是楚殤找人假扮的呢?
“所以啊,蔚彤楓大半年前就被蔚丞相趕出家門,宣布斷絕父子關係了。半年前他被仇家追殺,差點沒命,蔚丞相都沒再理睬過,後來還是九爺看不過眼,救了他,這些日子來就一直客居九爺府上。”
紅葉,紅葉,謝謝你今天的信息。這蔚大少一定還不知道這半年多來家裡發生的巨變,楚殤找人假扮蔚錦嵐和蔚藍雪,即便瞞得過天下人,也瞞不過親生兒子吧。我若是能聯係上你,必能證明我此言不虛,丞相府被滅門,楚殤要謀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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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失了大半個月的寂將軍,終於有動靜了。我本以為將軍府裡迎接我的應該是宇公子,卻沒料到是——寂平安,豆蔻年華俏生生的小姑娘,嬌生慣養、寵得無法無天的刁鑽小姐。
她對我滿身的敵意,又氣又急地衝我叫囂:“喂,你給我聽著,你彆以為動點歪腦筋迷住我二叔就可以嫁進我們將軍府,我二叔才不會喜歡你這種勾欄院的下賤女人。”
我笑容滿麵地轉過身看著她,和顏悅色道:“既然將軍不喜歡我這種下賤女人,那小姐你還擔心什麼?既然小姐不希望看見我,卡門告辭。我們青樓姑娘,最是善解人意。”
寂驚雲出現在我麵前,替我解了圍。他帶我一路前行,然後終於停下腳步,轉身對我道:“我就帶姑娘到這裡,姑娘自己往前走吧,宇公子在前麵等你。”
這宇公子的排場,果然大。
庭院裡的木樨,氤氳的甜香彌漫在空氣中,濃鬱醉人。落英樹下一個男子席地而坐,像春日的湖水一般寧煦。他沒有覺察到我來,神情專注地雕著什麼,粉紅色的落英繽紛,調皮的墜落他的睫毛上,花瓣如雨,人在花雨中,如同一幅綺麗的畫卷,美不勝收,
他把小刀放在矮幾上,吹了吹手上的木屑,慵懶的聲音隨即響起:“佇在那兒做什麼?不累麼?坐吧。”
“病好了?”他淡淡地問我。 “怎麼這場病來得這麼凶猛?”
他漫不經心地問。我小心翼翼地答。這位公子爺的每句話都怠慢不得,一句看似不經意的話,常常暗藏了機鋒,讓人招架不住。
“聽說遇到采花賊了?”宇公子冷不丁來了一句,唇角噙著意味不明的笑,“你這丫頭的豔名真是傳開了。”
“沒采到,公子放心,卡門不會叫人占了便宜,給公子臉上抹黑。”我趕緊聲明。 “卡門這豔名大熾,還是公子出了大力的。”言下之意,他也是始作俑者。
他對我的事倒是了如指掌。“豔名大熾,總是好處多過壞處。不是來了人英雄救美麼?聽說桌椅錦屏都砍爛了呢。”
我心中一寒,連蔚彤楓砍爛桌椅錦屏的事他都知道,楚殤月娘都隱忍不發,未曾問過我半句,他又是怎麼知道的?
我抿嘴笑道:“公子在卡門身邊放了粽子麼?連卡門被楚殤公子救了都知道。”趕快把黑衣人的責任推到楚殤身上,然後帶上粽子的典故,引開他的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