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懶懶的倚在機場大廳的落地窗上,看著三號登機口處剛停穩的客機,機身上的標誌醒目非常,再兩個小時,她就會降落在X市的機場。窗外陽光明媚,溫度適宜,正是初夏好時節,她微微仰起頭,看著天空裡大朵大朵的白雲出神。
“你知道海上花園嗎?”男孩看著手裡的地理書,不經意問道。
“那是什麼?”女孩好奇道。
“一座島嶼。”美麗的島嶼。
“在中國?”
“……忘記你是理科生,並且恰好沒有正常人該有的常識。”男孩顯然不欲繼續這個話題。
“什麼啊……”女孩不滿的小聲嘟嚷著,搶過男孩手裡的地理書,隨手在上麵畫了一隻兔子頭。
教室外陽光明媚,教室內青春流轉。真正是,誰家風流枉少年,夢裡花落知多少。
少女閉上眼睛,腦海裡浮現臨行前夏果果對她的特彆提醒。
“X市也,塗嫿,你說你要怎麼感謝我。”
“聽說他現在在漫壇很有名氣噢。”
“小說裡不是都這麼寫,男主與女主事隔多年,異地重逢,嘖嘖嘖,多浪漫啊。”
看著眼前果果那張就要陷入天馬橫空幻想裡越說越興奮的小臉,塗嫿一邊對著電腦忙不停,一邊沒好氣的潑她冷水,說,“果果,城市何其大,重逢的可能為零好不好。”
果果奇怪的看著她,帶點賭氣,“我就是知道,你們總有一天會重逢。”
“……”打字的手頓了頓,她把視線移向果果,覺得有必要勒殺住眼前這個女人的繼續聯想,“夏果果!你的稿子寫完了?”
“稿子?啊!沒有!”果果呆滯了一小會,突然一陣旋風似的消失在塗嫿的辦公桌前,遠遠的還能聽見她碎碎念的自言自語“死定啦死定啦……”
塗嫿睜開眼睛,想起果果說話時那雙過亮的眼睛,嵌在她那張略有些嬰兒肥的臉上,實在可愛。怎麼沒有人提醒過她,已為人婦的女人八卦起來,比起少女,有過之而無不及。
重逢嗎。
想到這裡,她不禁有些莫名的煩躁。她靜靜的審視著自己的內心,試圖尋覓出一絲一厘的線索,可是沒有,她沒有在期待。
她沒有在期待,她對著自己重複了一遍。
看了看時間,她離開落地窗,走向登機口前的空座,目光所及處,一抹傾長的背景讓她猛的頓住了腳步,待那個背影轉過身來,她才恢複正常呼吸。
不是他。
拿包的手不自覺的緊了緊,塗嫿覺得自己有點草木皆兵,是啊,就像她說服果果那樣,城市何其大,更何況這是C市的機場。她調整了一下自己不知為何略帶緊張的情緒,開始有些氣惱果果那個小妮子,若不是她臨行前的特彆提醒,她也不至如此。
果果啊,這次一定不給你帶特產了。塗嫿恨恨的想。
她找了個空位,坐下來,琢磨著離登機大概還有一會,於是從包裡翻出一本雜誌,細細看了起來。
“打擾一下,請問你有沒有帶筆?”
塗嫿抬起頭,看向來人,一張乾淨溫和的臉,可是怎麼有點熟悉,正疑惑,聽見那人又問了一遍,“不好意思,請問有沒有帶筆?”
“噢,有。”塗嫿這才反應過來,從包裡掏出原子筆,遞給那人。
“謝謝。”
龍澤接過塗嫿的筆,走向候機廳的另一邊,剛才那個女孩,似乎在哪裡見過,卻又想不起來。最後他決定放棄,快步走向自己的同伴。
“高墨,”他把筆遞過去,說“筆給你,寫好了我找個傳真機幫你傳過去。”
高墨接過筆,刷刷的在紙上寫起來,不一會,他把寫好的紙遞給龍澤,龍澤瀏覽了一遍紙上的內容,確認沒有問題後,調笑道,“畫畫好也就罷了,字也寫的這麼好,真不公平。”
高墨舒展了一下身體,沒有理會他。龍澤見怪不怪,指了指他手裡的原子筆說,“去,幫我把筆還了,坐在對麵穿紫色格子襯衣那個,我去找傳真機。”龍澤囑咐了一句便走開了。
高墨看著手裡的筆,藍色筆蓋,透明筆杆,三菱的原子筆。那時候他看她筆袋裡全是這種筆,還嘲笑過她,沒想到還有人跟她一樣的喜好,想到這裡,他自嘲的笑了笑。
“墨,你為什麼字寫的這麼好看,讓不讓人活了!”女孩鼓著腮幫子不服氣的嘟嚷著,“你以後要給我寫信,寫很多很多信。”女孩不依不饒的繼續轟炸。
“你的畫畫完了?”他不看她繼續寫字。
“沒有哎,嘿嘿嘿……”女孩討好的笑了笑,眉眼彎彎,“幫我改改?”
他無奈,半響,起身去到她的畫板前,看著她那張畫的堪比素描的色彩畫,再度歎了一口氣,拿起畫筆開始動作。
那種無奈卻又心甘情願的矛盾,多少年沒有過了。
高墨收起思緒,想起龍澤剛才的囑咐,起身準備去還筆,可放眼望去,哪裡還有紫色格子襯衣的身影,他來來回回看了好幾次,仍是未果,隻好又再坐下。修長的手盤弄著手裡的原子筆,劉海搭下來遮住了眼睛,不知在想什麼。
塗嫿從洗手間裡走出來的時候就聽見廣播裡開始提醒登機,於是快步走向三號登機口。從包裡拿出登機牌,她慢悠悠的走在隊伍後麵排隊。
“對了,你筆還了沒有。”
“沒找到。”
“怎麼可能,剛才指給你看的時候你不也看見了。”
“後來就不見了。”
龍澤站在隊伍裡回頭看了一圈,果然沒有看到剛才那個女孩,正準備作罷,看見一個紫色的身影消失在登機口處,他拍了拍高墨的肩膀說,“看,機艙口。”
等到高墨順著龍澤的指向看向機艙口時,什麼也沒有看見。
塗嫿找到自己的座位,坐下來繼續看書。不經意的一個抬頭,看見一抹傾長的背影正在過道裡放行李,她揉了揉太陽穴,隻覺得腦袋發昏。果果啊果果,拜你所賜,我現在逮著一個高個男人都覺得是他。歎了口氣,合上書,調整了一個舒服的姿勢,塗嫿閉上眼睛,打算好好睡上一覺。
“不是都交接好了,怎麼還要回去一趟。”龍澤坐下後問一旁的高墨。
“還有事情沒有交接清楚。”高墨簡短的回答了他。
“沒想到你還是決定回C市。”
“C市總部正需要人手。”高墨對此並不想多談,“不是要還筆嗎,找到沒有?”
“現在不好走動,下飛機的時候再找吧。”
“恩。”說完,向後一靠,閉上眼睛。
X市,機場。
塗嫿從傳運帶上拿起自己的箱子,向出口走去,突然聽見背後有人在叫她。
“等等~~~等等~~~”龍澤朝著那個紫色背影大聲喊。
塗嫿回過頭來看見一個人影跑向自己,疑惑了一下,看清是剛才找她借筆的人,於是站定。
“不好意思,之前沒有找到你。”龍澤邊說邊掏筆,掏了一會才想起筆在高墨那,“筆在我朋友那,你等會啊。”龍澤回過身,大聲叫道,“高墨~~~”
喊過之後他轉過頭來看著塗嫿,笑笑說“就在後……”說到一半,頓住了,因為眼前女孩的表情突然之間非常僵硬。
塗嫿從聽見高墨的名字開始,就直直的看著前方朝他們這裡移動的人影發呆,等到她意識到那兩個字代表什麼的時候,猛的回過神來,大腦開始快速的運轉。
她幾乎是用自己也聽不清的語速對著龍澤說,“我有急事先走了。”說完轉身快步離去,不想,慌忙中撞翻了前方行李推車上的行李箱,箱子散落下來,砸在她的小腿上,疼的她一聲悶哼。龍澤呆呆的看著眼前突發的變故,沒來的及作反應,不遠處高墨卻看的一清二楚,他加快了腳步,朝著跌倒在地的女孩走去。
是她。
塗嫿。
塗嫿此刻半趴在地上,小腿處傳來尖銳的疼痛,她卻無所查覺。她覺得眼前的一切忽然靜止了下來,周身任何細小的動靜被無限的放慢放大,直至一幀一毫。有人慌忙的扶起倒落的行李箱,有人詢問她是否傷到了哪裡,有人欲上前扶起她,還有,還有人在一步步的靠近。一雙修長的手扶上她的手臂,她覺得自己遲緩的疼痛開始發作,身體微不可查的顫抖了一下,隨後僵硬起來。
高墨扶上她的手臂時,有片刻的遲疑,感覺到手下人的顫抖,他抬起頭,對上她的雙眼。這雙他曾無比熟悉的眼睛,這雙曾笑起來好像全世界都快樂的眼睛,此刻正茫然的看著他。
氣氛有些僵持。
“高墨?”龍澤走過來,疑惑的出聲喊他。
高墨靜靜的打量著塗嫿,紫色格子襯衣,細仔褲,帆布鞋,短發,齊劉海。多少年了,沒有她的一點線索。她今年應該二十五了,卻還是一副學生打扮,做事莽莽撞撞,一點也沒有變化。
塗嫿呆呆的看著眼前的人,他比以前黑了些,不過看起來很健康,大概是消瘦的原因,輪廓顯得更加深刻,陌生的成熟從他身上散發出來,刺得她有些疼痛。
見她仍是呆呆的,他隻好微微用力,把她扶起來,“能站起來?”
“啊?噢,可以可以,我自己可以。”她手忙腳亂的想要自己站穩,卻不妨小腿處一疼,又失了平衡,跌進身後溫暖的懷抱。
女孩柔軟的身體陷在自己懷抱裡時,高墨有片刻的失神,不過他沒有失神多久,因為懷裡的女孩忙不迭的拉開兩人之間的距離,卻又一個不穩,險些跌倒。
見此,高墨無奈,隻好穩穩的扶著她,稍稍拉開兩人的距離。
“……謝…….謝謝。”
站穩後,塗嫿深吸了口氣,又拉開了些距離,站定。高墨見她如此,不禁皺起好看的眉頭。
塗嫿見他皺眉,險些伸出手要撫平,她捏了捏自己的衣角,平靜了一會,才開口道,
“我自己可以走,謝謝你。”說完也不等他回答,一拐一拐的走向出口。
高墨看著她的背影,沒有阻攔,也沒有挽留,隻是看著。他看著她上出租車,看著出租車駛離機場直到消失在視野裡。收回目光,高墨看了眼手裡的登機牌,登機口後的阿拉伯數字三此刻顯得異常清晰,像是在嘲笑著什麼。
塗嫿。
是你。
真的你。
出租車裡的塗嫿一邊揉腳一邊感歎,果果啊果果,真被你給說中了,你這個烏鴉嘴。她想起剛才高墨身上那股陌生的成熟,收斂了心神。果果啊,你怕是要失望了。